20100627
丑陋的日本人 zz
20100617
NAT配置求教
请路过的大侠们伸出援手。
路由器CISCO2500外网IP 202.98.16.6;
内网服务器10.10.29.98;
外网IP 124.235.248.74。
想用路由器配置NAT,由124.235.248.74 TELNET到202.98.16.6:2323,
达到由124.235.248.74 TELNET到10.10.29.98:23的目的。
在CISCO2500上设置NAT如下:
ciac(config)# ip nat inside source static tcp 10.10.29.98 23 202.98.16.6 2323
显示NAT连接如下:
ciac#sho ip nat tr
Pro Inside global Inside local Outside local
Outside global
--- 202.98.16.6 202.98.16.6 --- ---
tcp 202.98.16.6:23 202.98.16.6:23 124.235.248.74:3538
124.235.248.74:3538
tcp 202.98.16.6:2323 10.10.29.98:23 --- ---
tcp 202.98.16.6:1433 202.98.16.6:1433 125.119.208.3:6000
125.119.208.3:6000
此时,由外网TELNET 202.98.16.6:2323,
超时。
同时,显示NAT连接状态如下:
ciac#show ip nat tr
Pro Inside global Inside local Outside local
Outside global
tcp 202.98.16.6:2323 10.10.29.98:23 124.235.248.74:3578
124.235.248.74:3578
--- 202.98.16.6 202.98.16.6 --- ---
tcp 202.98.16.6:23 202.98.16.6:23 124.235.248.74:3538
124.235.248.74:3538
tcp 202.98.16.6:2323 10.10.29.98:23 --- ---
ciac#
同时,可以从路由器上TELNET到10.10.29.98,说明内网服务器工作正常。
ciac#telnet 10.10.29.98
Trying 10.10.29.98 ... Open
Fedora release 12 (Constantine)
Kernel 2.6.31.5-127.fc12.x86_64 on an x86_64 (1)
login:
根据以前的记录,
内网服务器上netstat -anp | grep tcp,得到结果包括
由路由器内网IP可以TELNET到10.10.29.98:23
tcp 0 2 10.10.29.98:23 10.10.100.253:22018
ESTABLISHED -
由外网IP不可以TELNET到10.10.29.98:23
tcp 0 0 10.10.29.98:23 124.234.129.151:9109
SYN_RECV -
20100610
北方之城
杨贵福
在二十几岁的时候,想到做很多事。
如果人生再有三次多好啊……
三次住在不同的城市
三次读到不同的书籍
然后,我想这三次都要:
选择同一个职业,
学习软件工程帮助别人
喜欢同一个人……
-- 2008年 建一的签名档
跑酷可能发生危险。除非经过训练,绝不要模仿文内行为。
沈阳
每次老外提起到中国,就说飞到中国多少多少钱,需要多少多少时间。他们很难想象
中国有多么大。有时,在国内飞行的时间,比从国外飞回来更长。就像,越接近家乡,你
就越想家;就像,越成熟,年轻时的勇气反而越小;就像,你拥有她越多,越怕失去。就
像,沈阳到长春,如同芬兰到长春一样远。
大雪。
飞机在长春上空盘旋了两圈,落在了沈阳。电话老婆孩子,今天算回不去了。电话朋
友们,酒局取消。
当然,心里或嘴里骂人是少不了的,直到老李说他正在赶来的路上,请准备酒,很
冷。
老李是个记者,曾经因为做个什么专题得罪了什么人,社长换人,他从大报社调到小
报社,又做什么专题,主编陪人家喝酒吐血,他再调到小小报社。几经转折,半年前落在
一个非主流的杂志。
按他们非主流的流行语来说,他很祥瑞。恩,这个词打了好几遍才上屏,是有点祥瑞
啊。所以,他的故事姑且不提也罢。
“远来是客,喝上一杯吧。这么大的雪,今天咱们回不去了。”这是我说的。
“咱俩谁算是客啊,我可比你近。”
“你花的时间可比我还长啊。”我确实有点动感情,一路风雪,不容易。“你看这一
路上胡茬子都长出来了。”
“这不刚换一单位么,积极点,正在整个专题,没工夫刮。”
“你还专题啊?唉不对,你刚换单位?”
“又换了,某某某某杂志社转型了。这次做跑酷。就是城市疾走,跟猴子似的,用手
不用脚。”
“哈哈,真有你的。你这解释。还是我给你讲讲吧,这次回来,同路的刚好是个妙
人,老跑酷了。”
我想起老李对跑酷的解释就忍不住乐。确实跟猴似的,但是可不是用手不用脚,而是
手脚都用。我第一次在芬兰看到几个半大孩子围着栏杆上窜下跳,然后飞也似地越过短
墙,确实感觉他们跟猴似的。
我不懂跑酷。同路的那个老跑酷应该懂吧,虽然他说自己一直也没有,永远也不会了
解跑酷的感觉。
“在国外还能跟上国内形势呐,这新词也懂?”
“我在外面再呆十年汉语也比你好。你以为我是你呢,说话还带英文词儿的。”我逗
老李,他确实有这习惯。在外面见到假洋鬼子时我总结的,如果一个人说话总带洋词,排
除装洋象的话,一是可能他接触这个领域的时候先学了英文,另一可能是他在国内的时候
啥也不是,啥也不懂。通常根据情景把何种可能施加在老李身上。“倒酒,听我从头道
来。”
“我和他在图尔库就遇上了,当时还想,这中国人还真是遍布世界啊。然后同路到赫
尔辛基,到斯德哥尔摩转机,一起到北京。聊了一路。老跑酷。”
“有多老,还能跑动么?年轻人可不喜欢怀旧风格的,我们杂志……”
“啊哈,你也在乎这个啦?”
“那这位,你见过他跑?”
“我没见他跑,但是一抬胳膊的时候,只着件衬衣跟有垫肩似的。你见过衬衣有垫肩
么?”
“那看来是真的……说故事吧,少废话。”
“酒还没替我满上。”
喝下热酒,看着外面无声的暴雪,我在想故事开始时的建一该是怎么样的一个小男
生,他在想些什么呢?
我沉默了一会儿,又喝下一杯,然后开始讲建一的故事。
长春•附中
其实,长春离沈阳并不远,芬兰到中国也不远。真正的距离也不是什么我爱你,而你
却不知道。真正的距离是……
建一遇到MD的时候,他十几岁吧。我想,那时他还应该是个常见的那种看起来有点瘦
弱的男生,穿长衬衫,或者现代一点,T恤加运动裤运动鞋,也许是毫无个性的校服。他
还没有铁青的胡子,没有现在这么厚实的胸和肩,还没有举手投足间不经意的霸气吧。
那时的他,应该握着本历史或者物理书在师大附中校园里走来走去,被夏天强烈的阳
光刺得有点睁不开眼睛。树丛的那边,操场上足球的声音和教室里自习的声音一样有些
吵。他应该正在计划要不要逃晚自习呢吧,然后,他看到了MD。
确切地说,他当时并没有以为那是一个叫MD的女生,而是以为看到了一座绝美的雕
像。
他绕过廊柱,刚好看到的她近在咫尺的面孔。
马尾正散落在MD脸的后面,像一层黑色的幕布,显得脸庞格外的白净,似乎是半透明
的。阳光透过发稍,呈现出不真实的金色,轻轻洒落在上面。
当这女孩儿对他微微一笑的时候,他才注意到这个女孩的特别之处。她像一只猫一样
弓着背,四肢蹲踞在走廊的扶手上,似乎刚刚从楼上这样走下来。
女孩微圆的肩稍动,又向前移动了一步,到了楼梯扶手的末端,那张笑脸和她的主人
似乎就是在那一瞬消失了。嗯,建一当时相信,就是眼睛一眨那么短的时间。女孩儿似乎
还视觉暂留在他的眼里,似乎有风从身前掠过。但是,那里,原来曾经蹲踞着一个女孩儿
的扶手上空空如也。
建一伸手在扶手上方抚了一下,空的。同时,他也在扶手上看到了微微汗水的手迹,
还有淡淡的香气。
转身看来路,绕过廊柱,外面是隔开校园和城市的栅栏。栅栏的那边,午后缕缕雾气
正在升起,校外的路上,行人历历可数。远方,在高楼的灰色群像间,城市喧器。哪有刚
才那个女孩的影子?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建一回头,还是没人。
“这儿呢。”一抬头,那个女孩正从二楼探出头来,马尾搭一侧的肩上和胸前艳红色
的运动服上,正在浅浅的笑。
那就是MD。
当然,建一后来很久才知道了MD的名字。在此之前,他在心里提到MD的时候,称呼就
是那个楼梯的妞,会飞檐走壁的家伙,那个鬼啊,那个奇怪的家伙。很多年以后,建一才
听说,其实,那是少男对少女最初有好感的常见的做法。当时,他还什么也不知道,或者
知道了也不会承认。小小的男人什么时候才需要表现自己的尊严呢,当他意识到自己可能
要放下尊严的时候。
建一多年后知道这些的时候,他是不是有些后悔当年没有表白呢。他和MD都没有表白
过,只是那样的经常在一起很久,很快乐。这是爱情么,还是只是少年的友谊?MD又是怎
样想的呢,她为什么那么痛快的就答应了教建一跑酷呢?
当年,建一又从扶手上掉下来的时候,一屁股坐在地上,挠着头说,“这抚手还真难
走啊,看你走得挺轻松似的。”
MD说,“别急,你只差一点点了。阻止你的是你的眼睛,因为他令你看到恐惧。相信
你的身体的感觉,就像正走在宽阔的大路上。”
建一不记得多少次之后,MD在他摇摇晃晃通过那段距离时跳跃着鼓掌。空气里满是MD
散发出的清香,除此之外,建一记忆里的只有MD满是汗水的小鼻子。还有,夕阳很红。
当时建一还不知道,这并不是他以为的单纯的爬楼梯扶手,这个动作是跑酷中的基础
动作之一,叫做猫平衡。
MD当时的动作真的让人感到很像一只猫。行动协调而优雅,每一步都充满弹性。就像
她的头发,表面柔顺,但是却非常坚韧。令她不像豹子而更像猫的,是她的微笑。
建一很多年以后与素不相识的我同班飞机。讲到这里时,他转头去看云海。过了好一
会儿,他问,“你说,MD当时知道这么多啊,她知道这么多年以后,我会在想她吗?”
MD真正的名字是麦迪,建一说,但是他们都叫她MD。建一的心里,这可以是My
Dear,可以是麦道飞机,可以是他遇到的所有相似的拼写。或者说,在那个少年的心里,
全世界所有的拼写都与MD相似,都令他想起MD。在那个年龄,有个哥们曾经开玩笑说MD跟
一句脏话的拼写是一样的,建一说要么打架,要么道歉。当然,那时建一还是个少年。
那个时候,他年少的心,正像跑酷本身一样热烈。跑酷的青年们,在烈日中穿越钢筋
水泥的森林,用手,用脚,用力量,用速度,也用心;如同风里的纯净的精灵,只在空中
飞舞而不接触地面。
建一跟着MD他们,这群梦还在飞扬的年轻人,像排着队的梅花鹿依次在他们心里的城
市的险滩、古堡、森林中飞行。飞在最后那个笨笨的男孩儿,一边纠正着动作,一边默
记,“相信你的感觉,这就是草原是森林。”
有时他是不是也会偷偷地想,跑到队伍的前面,引导大家的方向。他是不是也会想,
在终点,在他征服世界以后,拥抱MD。
建一,在征服世界后再拥抱MD么?我看着坐在同一机舱里的这个中年男子,没有问出
这个问题。那应该是在他年轻的时候提出的问题,但是那时,想来他是不会问这种问题的
吧。
“酒凉了,再热一下吧。”李记者把酒壶递给服务员。东北人的老一辈习惯把白酒倒
在一扎高的小瓷壶里,隔水放在火上加热。酒香在整个屋子里散着。喝的时候把酒倒在很
小的盅里,一口一个。不过李记者是倒在玻璃杯里,等而下之了,不过话说回来,他能算
是老一辈么?
李记者把一整个鸡腿全撕开,每块一口大小,然后把手指伸嘴里抿着。我说,“记者
先生,你还穿着带紧袖口钮扣的衬衣呢……”
他答,“这是文化。”
“文化?”
“啊。你以为把爬犁叫雪橇才是文化,把上炕叫上床才是文化,把大饼子叫玉米面馒
头,或者叫golden stream bread才叫文化?嗯?”
“您还真有文化。”
“那是。我有文化着呢。”他昂一下头,胖脖子把衬衣领里绷紧了,顺手解开几个钮
扣,“比如吧,我知道跑酷是法文,原文什么来着,忘了,回去goolge一下。一在越南当
兵或者打仗的法国人发明的。当时老先生官冕堂皇地指出,人们在火灾逃生自然灾害啥的
时候能用到……嘿嘿嘿”
我知道他笑什么。这确实听起来有点像借口。你见过哪个老实巴交的市民在火警拉响
的时候突然变成一头雪豹,从五七八楼速降到地面,或者大喊一声上面有人,两腿夹着楼
侧的突起三窜两跃到了某层,然后横起整个身子准确地扎进比人头大不了多少的窗户洞
里?
那只是借口。真正的原因,是他们心里的召唤吧。
跑酷的青年的心里,有另一个城市吧。文化广场正中的,不是那个据说面目狰狞双手
托天好多人高的裸男,而是一棵可供攀爬和速降的参天大树吧;冬天下雪车就上不去的东
大桥,应该是可以跳跃要穿越的热带雨林吧。
“后来呢?这孩子恋爱影响学习了,后来被家长老师批了,然后是抗争,”李记大口
咬着鸡翅,很有油的样子,“恩,抗争。”成功撕下一块。
“你这还算有点文化,知道听故事的要领。”我灌了一口,从口腔到胃,到心里都像
刀割。我们明知道会疼,还是去做,是不是?
长春•老虎公园
通过跑酷,建一进入了MD的圈子。说来不过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但是所有的细节,
有的变得那么模糊,甚至无法断定那是真实的,还是出于建一的想象。
那是一次训练之前,还是训练之后呢?
一大群人散坐在山坡上,有的喝着可乐,有的在灌啤酒,开着一些在那个年龄以为很
好笑的玩笑。那时候生活的中心就是学校,除了某位老师或同学的窘事,还有什么可开心
呢。其实二十年后,也只是玩笑的内容变化了,难道真的会更高雅或内容更丰富么?当时
空气里满是青草的气味,城市的喧嚣似乎近在天边。建一枕着自己的手臂在阳光下伸展着
四肢。天空蓝得晃眼,他眯着眼只看到一片淡红,但是他清楚地知道MD就在不远处,知道
她的一举一动。也许是听到MD衣角的声音,也许只是淡淡的汗水的气息吧。
当时,MD是在哼一首歌么,或者那是另外一次?很多年以后的现在,建一闭上眼睛仍
然能听到MD当时的歌声。MD声音懒洋洋的,有些辅音弱化至消失,而元音加强配上浓重的
鼻音,就像阳光下一只半眯着眼睛打着呼噜的猫,风吹来,胡须都懒得抖动一下。建一此
后很长时间,一直以为这首歌就是应该这么唱的,白云在天上静静地浮着,微风抚动长草
和羊儿。后来他在演唱会上听到了半美声半民族的唱法,才知道那唱法是MD的独创,或者
是唱功有所不足。但是建一总也无法喜欢正统的唱法,他觉得那些学院派的技巧里少了些
情感和真挚。
也许他始终也没有明白,这只是因为那个长发也批在肩上的歌者,名字不是MD。
“这是什么歌?挺好听的”浑厚的男中音。这是师兄的声音。建一不用睁开眼,就可
以知道他的位置。倒不是回声定位,而是因为师兄是权威。
虽然大家看似随意地坐着,但是无疑隐隐地有个中心,那就是权威。这种感觉当时的
建一还不明白,他那时只是个楞头青的小伙子,只知道离大家远一些静一些而已。工作以
后,有人教导,他才后知后觉的开了点窍。他对这些不了解的程度只有老外可以相比。
在北欧,一次一群老外和他聊天。一位去过中国的提起在中国吃饭,说中国人吃饭可
没有西方那么多规矩,左还是右是刀,另一只手是叉,不能反了,先吃啥后吃啥等等诸多
规矩。那位老兄说中国人吃就是随便,没有任何规定。建一插话,我们其实有些规矩。大
家哈哈大笑。
“比如呢?”老外问。
建一想想,他并不精于此道,不过“比如敬酒的顺序。你们喝酒了吧?”
老外满有把握,“我们就是按坐着的顺序提的酒啊。”
建一的眼泪都快笑出来了。“你们坐的时候就已经是刻意地按规矩来的啊。”然后建
一如同亲见一样把当时谁谁谁应该坐在哪个位置说了一遍,老外的眼睛睁得溜圆。
建一的眼泪后来确实差点出来,但不是因为笑,而是因为想起了那天后面的事。师兄
问歌的名字。MD说她唱的是长调,一首蒙古民歌,并不是那么特别著名。师兄开玩笑说,
唱牧歌怎么能不饮酒呢?
东北地处边疆,向西毗邻内蒙外蒙,境内西部至今有并未汉化的蒙古族聚居,加之历
史上契丹、鲜卑、高句丽、满族等都在此游牧,汉人自然也受到些文化上的影响,比如
酒。东北女子有善酒强于须眉者也并不少见。
但是MD对着一整瓶啤酒犹豫,说,“这……”
师兄哈哈大笑,周围的同学也起哄说应该喝。
很多年以后,对,是很多年,一位女士告诉建一其实当时MD不见得不能喝的,师兄包
括大家也不见得有任何恶意。可能,这只是师兄在表达好感。可能,MD只是不想显得过于
豪迈……她抿嘴一笑,“哪有几个像你一样,有人提到喝酒不,你就说那来两瓶吧,都不
是一瓶。”这位女士就是后来建一的妻子。
建一当时听到这番话后,对她表示感谢,说他确实是从未考虑过这些,希望能多听
些。她就讲了些简单的。结果后来某次聚饮,主请人说出那句著名的“喝酒不”,大家都
表示酒不要,茶可矣。主请人目光询问建一,他准确地固定表情,沉吟五秒钟后,“那就
来两瓶吧,啊不,来一瓶吧。”然后捅捅她,眨眨眼,小声说,“怎样?”事后她说,以
后尽可按自己性子来,大家慢慢就会明白他根本没这份心机。
可是年少的时候,当师兄和大家哈哈大笑的时候,尤其是MD很窘的时候,建一还并不
明白这些。或者说,他还没有权威,这正是少年需要赢得的。
如果对方是完全没有差别的同龄人,建一就会走上去拍拍他的肩膀说,“MD不乐意喝
就算了”。但是如果对师兄用这样好的态度说话,就像是谄媚,尤其是在MD的面前。
他仍然躺在那儿,头也不抬,用尽可能粗的嗓音说,“没看见MD不想喝吗?”
英雄,不都是这样做的么?
在我眼前哈哈大笑的不是师兄,而是李胖子。脸上油光闪闪,在灯光下颤着。
“你也曾是浓眉大眼的青年啊。搁你你怎么办?”我问,同时努力吃肉。
“后来挨师兄揍了吧,这小子?我知道练跑酷的那也是一身好本事,对距离和速度的
判断非常准确,而且有胆量有力气有速度。建一除了勇气,别的还差点吧。”
“没你那么暴力。没练过的,拳头打人自己不疼?”
“拿脚后跟打鼻子,脚后跟疼不?忘了说,跑酷的,柔韧性也相当不错。到底打起来
没?”
“没。师兄要比赛,就在那山坡上。”
“哪儿?我怎么不知道长春有山坡哩?大平原啊。”
“动植物园。”
“老虎公园啊。是垃圾山啊!”
老李提的老虎公园是动植物园的另一个名字,因为园内有老虎。其实它的官方名字两
个都不是,而是东方游乐园。垃圾山是人工堆积的,基础是垃圾,但是现在已经看不出垃
圾的痕迹了。不高,有台阶和土坡分别在西面和东面。台阶颇陡,而且每两级间相当高,
两边需有铁管扶手供游人把持助力。尽管如此,一般人走上去也很难不歇两口。
土山之下,有河有桥。远方有狮虎山,有猴山,对于建一他们来说,关键是有高可
攀,有台可跳,有栏杆可缘。
师兄提出目标是狮虎山,先沿磨得锃亮滑溜的铁管扶手下土山。过河,进猴山上树,
转摩天轮……以速度决胜,但是途中也设置了一些障碍,比如无视道路的存在,从空中或
借助栏柱索洞等通过。
这已经不同于一般的训练,只是几个动作,或者很多时候有表演性质的空翻之类。这
一次没有一个人能静候在某个位置等他们通过时摄像传到网上,没有人能跟着他们或聚在
某处喝彩。只有终点才会有掌声,或者就在途中受伤甚至丧命。但跑酷,正是以城市为森
林,以自身为猛兽。
虽然这样的路线设计,如果追求速度,连师兄可能也会有困难,但是建一毫不犹豫地
说,“好。”结果师兄呆了一呆,也说那好吧。
与其说建一勇敢,不如说,少年的心中,只想到了不能让心爱的人--当时可能还不
敢这样称呼甚至不敢这样想--受一点委屈。为了这个,即使死也在所不惜。仅在学校里
经过风浪的学生,即使没受过痛苦,也会说,为了你可以忍受无尽的痛苦;没见过亲人离
世的少年,甚至还不清楚生命到底时什么,就可以在心里发誓只要你快乐,生命在所不
惜;虽然只有十几岁,去可以许诺几十年的一生。
也许幼稚。但是建一的妻子问他,“你现在愿意为了我这样做么?”建一
说,“唔……”她说,“我为什么要傻到问这个蠢问题呢?你成熟了,知道权衡,但是仍
然是真实的啊。”
“这家伙还真是……真实啊。”老李想了半天,还是没找到更好的措词,“他没当场
摔死?跑那么远的路,体力很容易透支,上下猴山对动作的准确性要求可是相当高。而
且,你提到他是个初学者吧?”
“他们没有当时就比,一个月以后。”
建一想冲去当时就开赛。MD轻轻把手搭在他的手臂上拦住了他。建一就一动不动站在
那里,生怕再向前一步,MD的手就脱离开。这一刻柔软的触觉,建一此生都不能忘记。他
如此注意那一点点接触,以致没有听清MD后面的理由,只记得大家最后都同意一个月之
后,原定路线,一决雌雄。
MD举起那么大一整瓶啤酒,看起来手臂显得更加的精致。深绿得略微发黑的瓶颈衬得
她的手指更加白暂,阳光透过指缝,隐隐可见那手指后面淡绿色的光晕。
这一刻建一才开始初步考虑比赛中可能用到的技术,心中渐�害怕这推迟的比试。此
时MD继续她的歌,没有歌词只有曲调,辽远悠长,悲壮而高亢。师兄和着她的拍子,深沉
的男中音正适合作为MD的背景。建一暗暗自责,举瓶与师兄相碰,一饮而尽。
哈尔滨•龙塔与索菲亚教堂
“为什么一定要去哈尔滨呢?”建一在列车上问MD,其时她正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一
个个小站。
这些小站看上去都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个个呈现出一种特别的土黄色,建筑式样也
都相似。东北从六十多年前至今,一直拥有全国最密集的铁路网,几乎每个小镇都有这样
风格整齐的小站。90年代铁路提速几次之后的结果是,从长春到哈尔滨的直达列车抛开了
所有的小站不停。
“想在跑酷中取得速度,是不是也要抛弃一些什么呢?”建一不禁这样想。MD说此行
会帮助他在一个月后的比赛中取胜,但是他不明白为什么一定是哈尔滨。
MD说,“如果这车永远也不停,一直这样开下去该有多好。”
这本来也是建一想说的,但是他感到这样多么地没有男子气,而且既然MD这样说了,
他用一种很无所谓的口气说,“那我们不就都饿死了么。”
MD望着窗外,微微地笑着。她面宠的侧影线条柔和,额头上细小的发丝微微地颤动。
建一想起泰弋尔的诗,“你微微地笑着,不同我说什么话。而我觉得,为了这个,我已经
等待很久了。”
但是建一什么也没有说,那时的他觉得这太矫情了。为什么要把所有的情感所表达出
来呢,默默地不是更好么?但是建一讲给我听的时候,他说,“如果当时能够把所有的感
受都讲出来该有多好。那时,我总是以为以后永远有机会的。那时候,我以为我们还有很
久的时间,久到永远,就像MD希望那车会永远……”
MD说,“你知道么,哈尔滨是一位历史悠久的城市。”
建一说,“啊?我就知道它不是汉语。”
MD继续说,“即使建国以后,它的地位也相当特殊。东北曾是全国高校最集中的地
方,那是全国支援东北时期。我们要去的是其中的两所高校,一所是哈军工,另一所是哈
船舶。”
“都没听说过啊。”
“后来它们都改了名字。哈军工改名哈工大,哈船舶现在是哈工程。名字一般化大众
化多了。”MD说到这里,不禁莞尔,“我父母都在那儿工作。”
“哦。”建一仍然不知道要去做什么,到觉得有点暖昧似的,不好再问。
到了哈尔滨,他们并没有去什么高校,而是去了龙塔。
刚从车里钻出来,建一以为那是个大饭店之类的,门面的装修也挺……建一犹豫半
天,说,“挺乡土的。”。
MD往上一指,建一抬头,再抬头,才发现上面,那是一座他仍然没有望到顶的塔。
“电视塔?你父母在这儿上班。”
“他们在大学。这是你的训练基地,嗯,第一课。”MD拉起建一向里走。
电梯。一楼之后是二楼,然后是三楼,下一层就是是四十多楼。城市迅疾在电梯外闪
过,有个朝外看的小女生“哟”了一声。建一也感觉到耳朵一阵疼。
出电梯,外面满是人,似乎在举行什么活动。找个能看到外面景色的地方坐下来,才
注意到,这是个环型的大厅。从外面一圈连续的窗口望出去,眼前雾蔼重重,脚下楼群隐
隐,是傍晚了。
大厅里的似乎主要都是年轻的大学生,只有少数像他们两个这样的散游客。听大学生
们闲聊,似乎是刚举行完什么程序设计比赛,这是结束的酒会。大家在赞美着赛场上的大
牛们,也谈到一个高中还是初中的学生,自己一个人组了个队,跟其他三人一组的大学生
一起比赛,似乎成绩还相当不错。
“真高啊。”建一没什么可说的。
“当然了。”一个挤过来的男生插话,“这是亚洲第一,世界第二。同学,你们也是
来比赛的吧,哪个学校的,没看你们胸卡。”
MD笑笑,建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们觉得今天晚会演得怎么样?”男生继续。
他的一个同伴走来拍他肩,“我就不明白了。都是健全人,整那手语干什么玩意儿。
”这位相当魁梧,脸上棱角分明,“那边还有酒,马老师他们还没来,趁这工夫咱们先喝
点儿吧。”扯起关心演唱会的男生边走边大声说,“你没看人家小姑娘旁边有主儿了么。
”
MD看着他俩远去的方向小声地笑,建一想自己的脸可能红了,有点热。
“这儿有个好玩的项目。”MD指指。
那是圆形大厅的外侧靠近边缘处,有一个与大厅同心的圆,不到半米宽,地板是透明
的。几个人有点抖着在上面体验着呢。
建一也走了一圈下来。MD问,“你怕么?”
“怕什么?”
“为什么不怕?”
“又不会掉下去。”
MD点点头,“但是为什么会有人发抖?”
“这是本能吧。站在透明的玻璃上,大脑根据百万年来的遗传告诉我们,这是高处,
是危险的。我们形成这种遗传信息的时候,玻璃还没发明出来呢。但是练过跑酷的人都知
道,你并不能简单地相信常识。不能相信眼睛……”
“那我们相信什么?”
“这……”建一也不知道。理智告诉我们,这样的动作在训练后不会受伤;理智告诉
他,这圈地板纯不会断裂。难道在跑酷的过程中要做复杂的分析么。
正在此时,一队学生正沿着那圈透明的地板走来,个个低头很有兴致地看着脚下,很
希奇地样子,但是没一点害怕。
“那为什么他们……”建一努努嘴。
MD小声说,“他们是来比赛的学生,是程序员。程序员是这样的一种人,他们都受到
严格的逻辑和理智训练,或者说,”说到这儿,MD诡秘地笑笑,凑到建一的耳边,“去感
情化训练。”
“啊,真的?那以后可不能做程序员啊。”建一可不希望以后变得对MD在耳边吹气毫
无感觉。
“在机器面前是机器,在人面前是人吧。”MD眨眨眼,“我希望你记住一件事,在你
的训练中是最关键的--不要相信你的眼睛和大脑。”
“那我相信什么?”
很多年以后,建一成为了一名程序员。
当他似乎非常注意地凝视屏幕的时候,十有八九,他并没有关注屏幕,而是关注着在
内心中映射出的机器的代码。你确实需要通过视觉获取屏幕上显示的信息,如果你无法直
接注视内存中的每个单元,如果你无法真实触摸CPU中的寄存器,如果你无法亲耳聆听时
钟主频振动的声音。但是你真正相信的不是信息本身,而是在你的也在计算机心中的那个
世界的消息。
我们不过是通过某种东西感知真实的世界,但是,我们是不是总是相信,那个东西就
是世界本身?
从龙塔回程,建一发现路边一座教堂,湖蓝色圆顶,上面顶着个硕大的白十字。街边
的景色也有好多富有俄式风格。
“我经常从梦中惊醒,一切往事如云烟再现。哈尔滨教堂的钟声响起,城市裹上洁白
的外衣。无情岁月悄然逝去,异国的晚霞染红了天边。我到过多少美丽的城市,都比不上
尘土飞扬的你。”MD轻轻念着。
“很美。”建一说,“那教堂就是指它么?尘土飞扬,什么时候的事儿了?”
“诗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这教堂有一百多年了。俄国人建的。”MD说。
“说听那个时候这里俄国人挺多?”
“三万多。”
“是不少,也不算多吧。”
“中国人二万多。”
“啊,真的?”
在教堂里建一看到一幅油画,画的那也是这座教堂。但是与刚刚他看到的阳光下灿烂
雄伟的感觉完全不同,那是冬日一片调零的景象。砖石剥落,玻璃破碎,高大庄严的建筑
显得孤独而悲伤。
建一再次回到此处的时候,是多年以后,但是MD的声音依然清晰,“你所看到的,触
摸到的,都是真实的世界。过去的,现在的,画框里的,画框外的。”
“是的,都是真实的。”建一后来常常这样想着,“MD在身边的世界,MD不在身边的
世界。”他这样想着的时候,芬兰冬日正午狭长而暗淡的阳光有时就轻触他的手,而他的
手轻抚键盘。在键盘的另一端,那也是真实的世界。
“在每个真实的世界里,发现规则的人就是这个世界的王者。”建一常常这样重复MD
的话。但是在他一生中的一段时间,他都因为这个真实的世界中没有规则能让索菲亚教堂
中两人一起漫步那一刻停留而在漫长的冬夜里痛饮,然后像个孩子一样大声哭泣。或者一
遍遍地唱着蒙古族长调,小声地,断断续续地,像是怕惊吓到什么。
哈尔滨•大学
屏幕上一组图像显现。
缓慢地,一只白猫被抛起,四肢向上,长毛如同披风在空中舒展,四肢也一样伸展,
尾巴也是这样。长尾很快地挥动,即使在这样的速度下,看起来也很快速。以长尾为轴,
猫的身体渐渐旋转。正常速度,四肢朝下落下。
“角动量守恒。转动惯量较小,要提高速度。”MD解释。
缓慢地,另一只猫,大腿由折叠而伸展,从地面有力弹跳,身体竖直。空中,常速。
缓慢地,猫的两只前爪几乎同时搭在高台上,身体仍然是竖直的,身体不再抬高,后肢停
在高台的垂直面上。常速,前肢支撑,后脚蹬,猫上了高台。
“准确,不多费一点力气。”
缓慢地,一个跑酷者从高处落下,常速,空翻,接近地面,缓慢地,落地。反弹,脚
尖还略留在地面上。像波纹在水面上,皮肤上能看到一道冲击的峰缓缓地沿着绷紧的肌肉
向膝关节和大腿传去。
“下面这个,同样高度。”MD的声音。
缓慢地坠落,但是他的脚略微向前,在这样的速度下能看到,身体重心超过支撑面。
常速,他的脚继续向前滑,非常低沉的但是建一知道那应该是尖锐的声音,他的身体继续
向下。常速,痛苦的脸。
“同样高度。”MD的声音。
皮肤擦伤的,腿骨骨折,软组织挫伤,肌腱断裂,颅骨塌陷……
“同样高度。”MD的声音。
MD指着一长串名单,这都是因跑酷出现事故的人。他们的共同特点是,都死了。
“除了这几个意外被车撞死的,其他事故的共同原因是什么呢?”MD像个老师,“协
调失误。他们不是由于缺少力量,而是没有准确地找到着陆位置或者使用了错误的身体部
位着陆,比如脖子断了这位。”
建一有点发冷,然后开始笑。
因为屏幕上不是折断的脖子,而是一只正在入浴的猫。眼睛睁得老大,拼命在躲着。
全身的毛都因为湿透而贴在身上,显得瘦小而无辜。
MD也笑了,“猫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强壮,但是它们绝对准确。”
“所以,在有一定基础的前提下,像你,需要的是高度的协调能力,还有在高速中对
位置的准确估算。”
建一点头,“是的,这需要练习。”
“练习的目的是什么呢?”MD问。
“获得协调性,这样姿态控制,反应速度也都会提高。我觉得师兄说的也不对,放松
是结果,而不是训练的方法。放松只是表象,其背后是充分的练习,这样才能确定哪里应
该紧张,剩下的就是放松。”
“练习与练习结果之间的关系呢?”但是似乎MD并不想要回答。“准确是至关重要
的。就像技击,不是你的拳头比别人的硬,因为你不需要用拳头去对抗拳头,而是用拳头
去打击颈动脉。”
“那对方的拳头呢?”
“这个跟跑酷没关系,但是,答案很简单,让他落空,或者《一块牛腓》里是怎么说
的?”
“让它落在头骨最硬的地方,让对方的手指折断。”
“你可真血腥。”MD做个鬼脸,“高速下的准确,需要反复练习,强化肌肉的记忆。
在真实操作的时候,是肌肉,而不是大脑在思考,大脑太慢了。”
“你真的相信肌肉能记住?”建一小心翼翼地问。他确实觉得在跑酷的时候是不思考
的,要么是瞬间的反应,要么是事前计划。
“不信。”
“你真的是高中生?”
“是。”MD毫不犹豫,眼睛里都是笑。像突然想起什么,“我们该去吃饭了。看着-
-”
在建一的视线刚能跟上的时候,她跳起来,身体横在空中飞向窗口,快飞出去时手在
窗沿一勾,然后直直地坠下去。
六楼。
建一注意到,她并不是一直坠落,而是隔一会就用双脚内侧磨擦楼壁,并且在那一刹
那努力保持平衡,没有因为受力而破坏姿态。当接近地面,在减速的同时,MD双手推墙,
转身,双手双脚落地,同时四肢弯曲缓冲。
建一探头看了一会儿,伸了伸舌头,跑下楼去。这种速降,估计师兄也没胆量做。
楼外见到MD正朝自己招手。撅着嘴有点不高兴,手掌的皮蹭掉了两块。“还是没把握
好时机。”
MD一跳一跳踩着建一的影子。正午的阳光下,影子很短,有时MD就撞在建一的身上。
建一也哈哈笑着躲避着,也捕捉着若有若无的MD的气味。或者捕捉着年轻的快乐。
那个时候建一想的是,这样的日子无疑还有无数个。他甚至都没有想到当他们年老的
时候,应该是互相扶持着,或者像大多数的情况那样,老夫人扶着或推着老先生。
“这样的日子一定还有无数个。”当建一这样想着的时候,MD正扳直了胳膊背着手,
左脚踏往右前,右脚踏往左前,一摇一晃地走在他的前面。“MD也是这样想的吧?”
下午,MD开始在建一的关节和肌键附近注射,然后插入像是电极的东西,后面接着长
长的线,通往占了一整面墙的巨大设备。
“大么?你看到的只是接口部分。”MD说。
但是对于MD而言,接口却只是键盘和屏幕上翻滚而上的文字和图表。是的,这只是接
口,真实的世界在MD和机器的心中。
“还记得金刚跳么?”MD问。
“后面的设备很大啊?”建一问。
“这几座楼都是。还有问题么?”MD问,看建一摇摇头,“还记得金刚跳么?”
“嗯。”建一有点害怕,不知道原因。
“试着想象一下动作,对了,把眼睛闭上吧。”
建一依言照做。有一阵整个屋子都寂静无声,只有空调轻轻地沙沙声。建一暴露的皮
肤略感凉意。
“技术走型的地方不多。接下来我们试一下啊,”MD嫣然一笑,“对了,你不怕吧?
怕就告诉我。”
建一摇摇头,心想,我一个大男人怎么会告诉你我怕。此后建一回忆起的时候,也感
到好笑,不是不怕,而怎么会告诉你我怕。
“开始了!”MD的声音消失的瞬间,建一突然感到恐惧。
所有的灯毫无预兆地在这一秒全部熄灭,机器的屏幕和各种灯也同时漆黑。没有空调
的声音,没有键盘甚至没有自己呼吸的声音。
没有心跳,也感觉不到空气,感觉不到皮肤在接触任何东西。在一片虚空之中。
地面和横栏同时出现。建一也感到了脚踏在地面上,还有身体的存在。
但是身体并不是由自己控制的。呼吸,呼吸,助跑,踏步,伸展双臂,身体平行于地
面。接近横栏,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像平时那样清楚地盯着它,而是只看到模糊的影子。
手撑,折叠身体,弹,跃过,落地。他观察到所有连贯过程中的用力、身体的姿态,感觉
协调、紧张和放松。
“怎样?”MD出现,整个世界恢复正常。
“啊……”建一感到嗓子有点干,声音也有点哑,不太像自己。清清嗓子,他却又不
知道该说什么了。
“害怕了?”
建一觉得喉咙还是有点痒,声音一定很难听,于是摇摇手,并且尽可能大大咧咧一
些。
“那再来?”
建一又摇摇手,然后手心略向下按了按,心中配音,“等等等等,我缓一缓。”
稍候,他们出去散步。在一个齐胸高的平台前,建一看看MD。MD点点头,马尾跟着一
跳一跳。
从来没有这样流畅,也从未如此轻松。金刚跳。建一也体会到它为什么有另一个名
字,cat pass,像猫一样通过,快速,没有停滞,不需要力量。就像,他已经这样成功地
做过无数次,动作早已烙在脑海里,这次,只是复述。
MD最终呈现给他的图像不只是一个平台,而是在老虎公园中整个比赛路线,但是仅具
轮廓并不细致入微。
“为什么看上去都有点像线条啊,连个纹理贴图都没有?”建一问。
“因为计算能力有限。”MD摊摊手,“当集中精力于模拟你的本体感受和对肌肉的神
经控制信号,我们就不能绘制那些次要的因素了。你就对付着用吧。”
北方之城
老李眯缝着眼睛,“建一轻松取胜,师兄大败,最后?这没啥悬念。”
“是赢了,但是不轻松。”
比赛结束后建一因为达到极限吐了好一会儿。那会儿感觉胳膊腿都不是自己的。事实
上,在跑的时候,身体也协调得不像自己的,但是又完全自发。
MD说耐力训练不是肌肉记忆能实现的。这需要呼吸循环系统,还需要肌红蛋白的参
与,太复杂,而控制和捕捉神经容易得多。她提到,在正常的训练中,肌肉也不会很快变
粗,一方面是因为通常力量并是不必要的,另一方面,肌肉力量获得的最便捷途径就是更
充分地发送控制信号和调动更多的肌肉纤维参与。
“我借助了设备,不公平吧。”建一并不觉得这算是比赛。
“是不是得要求你和师兄穿同一个牌子同一型号的衣服才算公平?出生在同一天,受
到同样的训练,有相同的父母,有完全相同的成长经历?”
“这能算是我的成绩么?”建一很困惑。
“你担心这个?”MD笑着,似乎这个问题很幼稚,“你跑酷的时候要不要穿鞋?”
什么才是机器,什么才是我们本身?你穿衣服么,你戴眼镜么,你有假牙么,骨头里
钉过钢钉么,植有人工心脏么……植入过记忆和情感么?
“有点不太自然呐。”建一挠挠头。
“确实不自然,人类之存在本身就不自然。”MD很严肃地说,“我没觉得这有什么不
好。自然,是好和正确的同义词么。”
老李插话,“我明白了,MD是个科学主义份子。”
“不懂。”我得承认。
“不跟你解释那么多,回去自己个儿看去。”老李得意着大嚼,然后指出,“这样的
角色都是要付出代价的。被上帝、外星人、爱、人民等乱糟的东西给灭了。这是受西方宗
教影响年轻一代的流行观点。得装着敬畏。最不济,最后建一另有所爱把她抛弃。”
老李把一根鸡骨头吮吸两下,意犹未尽地扔在垃圾盘子里,“喏,就这样。当啷。”
“MD死了。”我说。
MD在夜空中的高塔上,衣襟飘飞。建一仰着头,看到的是深蓝的天幕,星光点点,MD
的白衣。她的长发溶在黑色的背景里,她的笑脸就在建一的心里。
她的声音一如平时那么轻松自信,“我在北方之城里跑过很多次了,绝对不会有问题
的。再说,有你呢。”
“我来了!”MD张开双臂,她应该是闭上了眼睁,仅让记忆引导行动吧。
跑酷里确有一种速降的技术,称为盲跳。从高处跃下的同时,闭上眼睛,只用身体去
感受风,感受失重,感受飞翔。坠落的过程中,有些人兴奋地大声叫喊。有些人在这最后
一跳中受伤,从此不能行走或者呼吸。
没有任何凝滞,她在飞翔。没有呼喊,没有一点声息。静静地,暗黑的高塔勾勒出世
界的框架,一条白色的直线迅疾划开这浓黑。
“痛么?”建一跪在MD的旁边,想伸手抱起她的头,但是他不敢接触MD身体的任何一
个部位。会流更多的血,会折断更多的东西吧?
“我……是不是……很丑……现在?”
“你别动,我去找人。”建一弹跳而起。
“别……我冷。”MD的嘴唇苍白。
建一开始脱衣服。是的,夜风冰冷。地上一定很凉吧。
MD嘴唇相碰,但是没有声音。建一能猜到,她说的是“抱抱我。”
建一感到血液运行得太快,冲击着他的耳朵。他听不到高塔上空夜风的咆哮,只能听
到心脏的重击。
“我去医院。你等我。”建一大声喊。
MD的双眼慢慢转向夜空,焦点似乎无限遥远。嘴唇嚅动,从口型看,建一猜想她要说
的可能是“飞”。
“建一,这是我的翅膀,替我飞翔。”这是MD想说的么?
MD微微地笑着,又似乎悲伤。你是不是想说,“我以为,你可以与陪我走过所有的日
子,真的是这样,只是我没想到剩下的日子竟然这么少。”
事实上,对于这一段,建一的叙述模糊不清,甚至是前后矛盾的。当时,他绝未想到
MD会死,而是竭尽全力狂奔。也许,在此后的岁月里,他无数次回想起这一幕,把自己心
中所想变成了曾经的记忆。
建一违背了几乎每一条安全准则,用尽了所有的跑酷技巧和力量。这次跑酷的终点
是,他在从一座立交桥跃上另一座时因为力竭而脱手,坠地昏厥。但是MD对他的训练起了
作用,他的身体没有受到永久性的伤害。
当人们发现MD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我们是不是总认为,有理想,有斗志,加上
努力,就一定能够成功?
我这样问老李。他说,“嘁,你应该问十年前的我。”
我不知道建一是如何看待他午夜跑酷的那段冒险,他没有提起自己的感受,虽然他确
实提到,很多地方根本看不见,只是凭着记忆跳起。但是他确实提到此后的感觉。
建一此后总是不停地在回顾那一幕。
有时他在梦中与MD激烈地争吵,大声呵斥,“你为什么不等我?我让你等我的。”很
多时候他长久地贮立,然后写下一页页的数据和程序,喃喃自语,“为什么这里应
该……,为什么那里不会是……”。
偶尔,建一会想,如果当时我抱抱她,让她温暖,是不是结果会不同?她离去的时
候,有多冷……有多孤独?如果最后我没有脱手,结果会不会不同?
建一放弃了高考,而是申请了美国的奖学金,然后又去了日本,辗转到了北欧。除了
高精尖被国外保密的专业,建一选修了所有他能想到的有关课程。
还有两门看似无关的课程,流体力学和空气动力学。决定选这两门课是在普通物理某
一节课后,建一默默地去买醉。边喝边跟大声地跟老外讲着汉语,“她说的是风,她说的
是风,她说的是风啊。”
是的,MD最后的话不是我要飞翔,而是想告诉建一她会失误的原因。
在MD的模型里,风是一个被忽略的“次要因素”。因为计算能力不足。
图尔库
建一从此不再跑酷。
在此之前,每到一个地方,大家都称他“勇敢者”,用各种当地语言。因为他敢于做
每一种别人不敢做的动作,并且迅捷如闪电毫不犹豫。而中国人的名字,老外发音困难,
反倒不常提起。
建一开始大量饮酒,好多个晚上醉到第二天中午,下午拼命工作编码,然后晚上进行
下一轮迭代。只要你做好了工作,老外对于你的个人生活不感兴趣,而建一也从来不讲。
一次建一和老外喝酒。第一个小时里,两个人谁也没有说一句话。第一个小时结束的
时候,老外说,“我们要不要再来一瓶?”建一没吱声,点点头。第二个小时结束的时
候,老外说,“今天天气真是不错哈。”建一未置可否。第三个小时结束的时候,建一终
于说话,“喝酒还是聊天扯淡?”
有人开玩笑,说世上少了一个跑酷的,多了一个芬兰人。
此时,建一在图尔库。图尔库是芬兰东南的小城,建一经常在三四个小时内步行对穿
过整个城市。城市中心是最初建设的一座教堂,人称“大教堂”,虽然后来又建过几座更
大的。这座大教堂几乎在城市的每个角落都能看到,可以想象城市之小。
建一除了吃和编码,整夜就在大街小巷转。北欧的漫漫长冬,让他觉得这真是一个适
合吸血鬼久居之处。而且,北欧人肤色苍白,高鼻深目,确实看起来挺像传说中的那类生
物。
芬兰人几乎都能讲一口流利的英文,从学者教授到露天市场上卖白菜的大妈。人也和
善,跟中国东北人差不多,而和美国人区别甚大。建一发现,自己以前也是把所有的外国
人都想象成了美国人,就像美国人把美国想象成全世界。
除了停止跑酷,建一感到生活没什么大的变化。就像自己仍然是那个高中生,仍然未
见到MD。他甚至渴望,也许有一天,就会突然在某个楼梯的拐角看到MD在做猫平衡。也
许,下一个轮回。这是一个多么漫长的迭代啊。
是不是上帝在惩罚MD?如果不能保证没有遗漏,我们是不是还是要尝试?明知会受
伤,是不是仍然要去爱?
MD说过,“如果没有想好下一个落脚点,那就不要跳起。”于是建一停止跑酷,把全
身心都投入到代码中,或者说,投入到悲伤后悔和犹豫中。
直到建一发现MD的博客更新了。
有人每天在MD的博客上贴着MD的照片。贴出的都是当年MD的旧照片,最初建一以为是
某个同学,有MD的帐号。MD永远停留在那个快乐的年轻时代,她在每一张照片里都微笑
着,雀跃着,因为她相信,将来还有无数个相同的美好日子可供挥霍。
后来建一发现有的照片中出现近两年的广告背景。他开始回顾所有照片,用软件析出
EXIF数据,查看相机制造商、后处理软件、拍摄时间。虽然各不相同,但是,他发现了去
年生产的相机型号,拍摄的时间也都是最近。
建一忍住了攻击博客服务器,获取所有这些上传IP的想法。如果他证明了那不是MD
呢?
建一更新了自己很久没动的博客,内容是:“风?”
一天,两天,MD的博客停止了更新。建一开始后悔。为什么不能远远地看着,就这样
继续呢?
第三天,MD的博客上出现了一张硕大的照片。照片大是指它的文件尺寸,而照片本身
的分辨率却并不高,甚至图像拍得也并不清晰。这是一幅对焦不准,暴光过度,取景怪异
的草原。苍灰的穹庐,云被劲风拉成一丝丝的,黄绿斑驳的长草俱倒伏于地,或白或灰的
羊群和不规则的石堆点缀其间。近景,一只长毛白猫迎着风微微抬起鼻子,似乎在嗅着空
气中远来的湿气。
白猫的长毛在它的身后飘起,如同隐隐显现的狮的灵魂。
建一呆呆地看着这幅照片。这是对风的回应么。这是哪里?与其说这是拙劣的拍摄技
法,不如说,这还比不上一幅手绘的草图能提供更多的信息。
信息,信息。香农说,信息量使用熵来衡量。如果照片中所有的像素都使用相同的色
调,那么整张图片将呈现为单一的红或灰或某种色彩。但是,这里没有更多的信息。信
息,记录的是差异。
那么,这张照片中的差异是什么?如果它没有清晰的对焦,没有极高的分辨率,是什
么数据会导致照片有这样大的存储空间?这些存储的数据应该包含着同样巨大的信息量。
建一迅速发现,照片中的每个像素都包含着太丰富的色彩,所以才会有如此宠大的尺
寸。
正常的每个像素,都被拆分为红绿蓝三种元色存储,这样,一个包含2的32次方种颜
色的像素,也不过需要4个字节。事实上,这已远超过人眼对颜色判别的能力。也就是
说,高于32位的图片,对于人眼这种精度的传感器而言,已经足够。或者说,如果一幅照
片中的信息是给人类看的,没有必要超过32位色。
那么这幅照片中的信息呢?为什么它要远远超过32位?
这是对风的回应……
尝试了几次猜测,建一从照片中拆出了不属于图像的那部分信息,表面上那是相当精
细的色彩中细枝末节的组分。
他在数据里看到了熟悉的分布规律。黑色的高塔割裂深蓝的星空,周围是若有若无的
但绝非次要因素的气流,它们旋转着在捍动这黑铁的似乎可以抽像为刚体的骨架。塔尖在
鸣鸣的呼啸声中微微摆动,幅度有时达到半米以上。
数据里没有白色的身影,没有风中的发丝,没有她最后的凝视。但是建一向屏幕上海
量的数据伸出手,他想说,“是你么,MD?”
但是建一没有发出任何信息。也许,那就是风。如果你伸出手,就会干扰了它的运
行,如同当年他不敢触摸MD。远远的看,是不是更好?
图尔库的冬夜足够漫长,可以让建一的眼睛映着屏幕上微弱的光就这样静静坐着直到
天明。
长春•南岭
2008年,EA出品了以跑酷为主题的第一人称视角游戏《镜之边缘》,其主角是一位亚
洲女性。
几年后,机器辅助学习开始转为民用。最初的应用领域,与肢体动作相距甚远,是英
文发音口腔肌肉训练。
再后来,是治疗因事故致肢残患者的恢复器械。
再几年后,长春南岭体育场。这里当年曾经是东北军抵抗日军的一个营部。
女主持正对着镜头兴奋地解说,“跑酷在几年前还只是小众文化,现在已经被大众广
泛地接受了。跑酷创始人的祖父死于1946年至1954年的法越战争……”
一个小女孩扶着轮椅,上面半捆半躺着一位似乎全身都已经不能动的老人。小女孩嫩
声嫩气地问,“爷爷,他们不怕受伤么?”
老人的嘴唇和手指,甚至眼珠,全身没有一个部分动作,声音显然出自电子合成,却
很流畅乐观,“如果鸟儿担心羽毛受伤,它就永远也不能飞翔;如果不飞翔,鸟儿为什么
要保留翅膀呢?”
眼前这位老人可以移动多远,可以生存多久,我们的目光能看多远,我们的程序可以
预见多少种可能,我们的技术有多少局限?
建一怔怔地站立在那儿,看见远处一个青年正从breakfall动作中弹跳起来,然后在
两段短墙间跳跃,并不断攀升,他的肩胛正有血渗出。
是不是如果我们看不到遥远的星河,我们就永远也不启程离开脚下的星球?
一位新一代可能都已经不再知道名字的人曾经说过,“人最宝贵的东西是生命。生命
对于我们只有一次。”那么你是不是希望在暮年的时候说,如果当时我抱抱她,让她温
暖,是不是结果会不同?是不是因为可能犯错,我们就止步不前?
如果这个模型仍有疏漏,就让后来者继续修补吧。
检录处,一位青年对工作人员说,“嗨,我是MD,报名的时候可能填错了性别。”
矮墙水泥的气息,栏杆钢铁的味道,风掠过耳畔和面颊。建一开始复述那些重复过无
数次的声音。
“建一,这是我的翅膀,替我飞翔。”
人声鼎沸,环型的运动场四面都在跳跃着呼喊着MD的名字。但是没有人注意到,场上
那个飞翔一样奔跑的勇敢青年正闭着双眼沉浸在另一个真实的世界里。那里一片黑暗,只
有力的模型和数据。
还有风。
如果当时我抱抱她,让她温暖,是不是结果会不同?她离去的时候,有多冷……有多
孤独?
如果我那时能发现风的存在,结果是不是会不同?
库页
“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出了航站楼,一个女人,他妻子吧,挺着大肚子在出口那里挥手,虽然
着急,却是一步也没动,只是满脸幸福地望着他。我哪好意思打扰人家。就此别过了。”
“你说的建一是不是姓……”
“我又不是记者,问那么多干嘛。”
李记者拍着大腿,“所以说你不行,太缺乏职业素养。啊对,你根本就不是我们这职
业的人,太可惜了太可惜了。那建一生在长春,在长春读书……你个笨啊,你自己还提
到,空姐对他一笑……”
“你是说--他是……”
“所以说你笨吧。”
“他也会坐经济舱,私访?想不到他年轻的时候,啊,现在也不老,他当年也这么冲
动。”
李记者把手里的一杯喝个底朝天,往桌上一顿,瞪着眼睛,“谁还没有冲动的时候,
谁还没有年轻的时候,谁还没有满怀理想的时候。比如你吧。”
于是,我先把自己的理想说了。
李记者听罢哈哈大笑,“原来你的理想就是这个啊,啊,小男生。”
这个时候,虽然饭店里已经没有几个客人了,不过他们全都望着我们两个。因为我冲
过去抓住他的衣服领子,但是我不必再有别的举动,因为他哭了。他一边擦眼泪一边
喊,“谁哭了,谁哭了,你才哭了呢,你还有理想呢你。”
“你才有理想呢。”
然后,我们抱头痛哭,一杯一杯地诉说年轻时的理想。因为永远不会再年轻,所以,
永远也不会实现甚至永远都不会再有的那些理想。
你以为会是中学时暗恋班里的女生,几前年知道她嫁人了,或者巧遇后发现她早已不
再清纯,一直后悔没有向当年的那个女孩表白么?你以为会是后悔当年没去少林寺或者武
当山一游,当年没有在获得校冠军之后继续练习CS么?你以为会是……
不,其实都不是。
其实那天我们只是醉了。
对不起,又写错了。其实,那天我们没有醉也没有哭,更没有谈这些关于理想的幼稚
话题。
真实发生的是,那一天,我们见面后谈的是国际形势金融危机哥们女人老婆孩子,然
后斗酒十千,尽欢而散。
所以,第二天我们再见面时,他说的是“老杨,你的项目怎么样啦,完了约个时间喝
酒吧”。我说的是“你那专题写完了没,快点写完我好拜读一下”。
这不是很合理么?我们都已经是成熟理智的中年人,你怎么会认为我们有过幼稚的理
想呢。
真的故事
真的故事
作者: 苏恒 杨贵福
我流浪在远方
忘掉了咖啡的苦
也忘掉了代码的芬芳
亲切的音乐,我已弹错了太久
亲切的你的指法,我又怎么会遗忘
但是,让我们执行“rm –f *”, 如果你希望这样
这是真的故事
这是真的故事
——题记
零、我流浪在远方
李记者带着何蔓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在北欧的一个小镇。
为什么会在这里?流放。
那件事发生的时候,我与国内只有网络相连,但是我知道,我再也回不去了。所以,
取得签证,领取社会救济,这是最好的选择吧。
我承认,我是个无耻的人,消耗着世界的资源和某国人民创造的社会福利。
可是,我还能做什么呢?
他们两个来的时候,我正躺在公共绿地上晒着太阳。这是夜里10点,但是阳光灿烂。
极昼,可不可以认为是残酷的极夜前的蜜糖呢,从而是让我们在长久的黑暗里更苦涩。
我迷迷糊糊地看到两个中国人向我走来,小心翼翼地绕过草坪里那一大堆白花花死猪
肉一样的老外。
首先认了出李记者,他长得胖,又一脸万年不变的笑,容易辨认。我试图跳起来拥抱
他,结果碰倒了一大堆啤酒瓶子。我赶紧抢起那瓶启开的,抬头看到旁边还有位女士,就
坐起来穿上衣服。
那位女士,就是何蔓。
何蔓要让我帮助寻找一段记忆。在这个时代,所有的通信或交易,甚至你的物理位
置,甚至你的每次呼吸,都在网络中留有痕迹。在网络的世界中,有一种职业,专门为人
寻找这些痕迹,还原为故事。这职业被称为潜行者。特别的,那些寻找其他人的物理位置
的行为,称为绝杀。
我曾绝杀数人,他们在现实世界中也消失了。那件事发生以后,我就只做潜行,或者
不如说更多的时间只是喝酒。
何蔓要通过李记者,大老远地跑到北欧来找我,会是想寻找什么样的故事呢?
“有哪些线索?”我指指桌上的酒示意随意,把脚放桌子上,结果正对着何蔓,想
想,挪一下,对着李记者。
“这位是我的好朋友何蔓,她是……”李记者侧手示意,还微弯了腰。
“音乐家。”我说。
何蔓这时听了我说的,微微一笑,同时微露惊讶地看了一眼李记者。
“他没告诉我。”我说。
这个不难判断。我观察到何蔓坐着的时候,手一直在微微地敲击桌子,节奏速度各不
相同,虽然可能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不是每个弹琴的人都会有这样的动作,但是反推绝对
可信。加之她手指修长,身姿挺拔,虽然是坐在我那破烂不堪而且脏兮兮的沙发上。
“我是一名记者。”何蔓笑着说,“但我确实曾经修习过钢琴。”
“剩下的想来你也不想多说,我也不想问。”我询问地看着何蔓。
“我想找一个人,或者这人是否与我有过共同的回忆。”何蔓锁着眉头开始了陈述。
“就从遇到那个奇怪的乞丐开始吧,那次是在北京,上岛咖啡厅。”
“等等,等等。”李记者伸手打断,“你是说,北京,咖啡厅,乞丐?”
她轻轻一笑,点点头,齐耳短发微微飘动。那神情,会让你为自己发出怀疑而感到内
疚。
李记者嘟嚷了一句,“我还以为北京那大城市没有乞丐呢,我还以为咖啡厅从来不会
允许乞丐进入呢”。
楼群高耸,街道笔直,连姑娘都格外漂亮,没乞丐,这也是我对北京的印象。但是我
不习惯打断别人的话,不仅出于礼貌,而是她所说的正是她所想的,她所想的才是更重要
的。事实如何,我会自己去查。
不予否定,不加辩驳。
“那个人也许并不是乞丐,只是穿得有些破烂吧。”何蔓说。她继续她的讲述,我微
笑着朝李记者眨下眼,他乖乖闭了嘴,只吸烟。他知道,我的酒已经全醒了。
一、忘掉了咖啡的苦
那是个午后,很好的阳光。
我坐在上岛咖啡靠窗的座位上,边喝茶边整理手头上的资料。社里准备近期做一个专
题,关于网络安全技术的,有民间和军方参加的比赛,关于什么潜行什么对抗还有啥啥
的。前期工作,总编派我过去采访。我事先努力做功课下载很多资料来看,却发现那一个
个“嗅探”、“擦脚印”的术语和大堆英文缩写让我云山雾罩,理不出头绪。
不过这没关系。想到这我又看了看手机,心想,人该来了吧。
我在等我先生。他就在部队工作,负责“潜行反跟踪训练”,今天他们一个小组讨论
一些赛前的技术细节,我央他带我去,以接触些第一手资料,并请他充当我第一个访问的
对象,也好为我解释资料里那一大堆潜行的术语是什么意思。
对于这个要求他开始很不乐意答应,虽然这绝不触犯他的保密原则。在他的领域,即
使是可供开放的信息,似乎也从来都不愿意对别人提及,这可能是长期职业训练对性格的
影响吧。
“记者最麻烦啦,而何蔓你就是麻烦中的麻烦!”他百般无奈地耸耸肩膀。
然后我知道他答应我了。我看着他嘴角边带着宠溺的表情,笑着摇摇头,就知道我胜
利了。是的,只要可能,他对我从来都是毫无保留的纵容,从来都是这样。
我们约好下午在这里见面,他会来接我。
向总编报告进展的时候突然想到,那个狡猾的家伙派给我这专题,恐怕也有我先生在
这工作的原因吧。他总是最善于最大限度发挥资源优势,许我们一切能许给我们的……除
了薪水。不过天知道,就算没有我先生,我也会接下这个专题的:对于自己的好奇心,我
有充分的了解和估计。
茶该续了,我举手准备呼叫服务。抬头的时候突然发现迎面的另一道目光。
那是一个瘦瘦的家伙。看起来不怎么高,年龄也不大容易分辨。好在拉碴的胡子能指
示性别。咖啡店里自然有各色人等,但是都是很休闲的样子吧。而这位却眼睛锃亮的往我
这边看。
发现我看他,目光随即躲闪开。他的神情有些局促,左手指尖一直在桌子上边轻轻地
敲击着,发出轻微的哒哒声。他盯着我,嘴巴张开了却没发出声音。
看他这副样子,我不禁皱眉。
音乐响起来了。声音里有原野中柔软的长草被风掠过,辽阔而深远。大厅里的每个角
落都被这音乐笼罩着。是《布列瑟侬》,真美。他也终于不往我这儿看了。我把目光投向
窗外,享受这宁静的一刻。
一曲终了,回头的时候,突然发现这个家伙站在我的身边,着实吓了我一跳。
他说,“求你件事,行么?”语气里很犹豫的样子。
我一下子笑了。刚才原本略微的不快一下子消散。因为他站在我的面前,就像是个犯
错误了的小学生。
我问:“什么呢?”
他听了我的声音似乎也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半步,我才注意到,他的穿着非常的不合
身。一件很大的T恤,旧得不成样子,而且几乎看不出来本来的颜色。
他想了半天,像是在回忆某个特别的外语词汇,终于说:“能……给我杯咖啡么?”
刚开始我一愣,这应该问服务生要吧。转念一想,啊,他可能是没有钱了。
一般男士都对女士说“May I buy you a drink?” 如果译过来可以说“我可以买你
一醉么”, 多浪漫。
他这可真是有趣的要求,我心想。可是为什么不答应他呢,如果这对他来说真的很重
要,为什么不成全呢?
服务生端过来一杯咖啡。他接过来,手抖着往嘴里送,我担心这样的动作会令咖啡洒
他一身,后来看他的T恤,就没再提醒他,因为我心想反正也不会更脏了。
咖啡送到嘴边,底儿一掀,就放下了。他的眼睛更亮了。喘了两口气,看着我。
我想想,问,“再来一杯?”他用力点点头,然后把头转到一边去。我看见他眼睛里
有亮晶晶的东西。
接下来,他连喝了十来杯。我开始心疼钱了。
他突然就停下来,然后又看着我。他的手指还在抖,我想,这一定是咖啡喝多了的反
应吧。而要是我喝这么多,估计不是手在抖,而是心脏在抖了。不过他看起来倒是还好。
正思量间,来了个电话,是先生。他说有新的工作,不能来接我,让我直接去讨论
会,已经和那边说好了,为我提供所有能提供的信息和设想。
“大记者,你会有办法的。”挂上电话时他那头在笑,而这次却轮到我无奈了。让我
一个外行去做这么专业的采访,该从何做起呢?真让人头疼。
我出了门,看见太阳要落山……没有山,快要落到楼群的那边了,天色暗了下来,三
环路上的车辆一带向南另一带向北。从我的视线看,一带都是明橙色的车前灯,另一带是
红色的车尾灯,它们像两条彩带一样缓慢流动着,到处是回家的人们。
回头的时候发现这个人还跟着我。我很是奇怪,他到底想干什么呢?看看外面的天色
和匆匆的路人……心想这没什么可害怕的,于是就站住了,转头向着他。
他看到我发现她了,也站住了。
“让我为你做点儿什么吧。”他小声说。
“嗯?”
“让我为你做点什么吧。”
我又忍不住笑了,今天这经历实在是有趣。看他瘦弱的样子,能做什么呢?扛东西都
费劲吧。而且如果很有本事,又何至于连杯咖啡也喝不起呢。
可能是看到我的疑惑,他说:“我会编程序”。说这话的时候,倒是底气十足的样
子。
我突然想起来,问,“你都会些什么呢?”
他说:“我会编程序。”人傻乎乎的样子。这句话明明刚刚说过。
我又问,“你会编什么程序?”
他说,“所有的程序。”
“那你懂潜行么?”
“什么是潜行?”
“潜行,是指在计算机网络中隐藏宿主机器及查看或更改信息的痕迹,并获取和分析
有效信息的技术手段。”掉书袋装专家源引资料,这是我的本行。
“懂。”
呵呵。这个就有意思了。刚才还在问我什么是潜行,听我一讲,马上就说懂了。不会
是吹牛吧。不过先生提到过,潜行一词产生较晚,但是相关技术早已成熟。所以老一辈的
自由黑客可能并不知道这一术语,却纯乎其技。但是说起老一辈,就他?
不过,万一他真的了解一星半点儿呢?带上他总会不更坏吧。
“来吧,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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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到这里,何蔓开始咳嗽剧烈起来。我看着李记者笑,他好像才发现似地掐了烟,开
始咕嘟咕嘟煮咖啡。
如果我不说点什么,又如何向何蔓证明我是适合付钱为她找故事的人呢?
于是我说,“他曾经认识你,只是似乎还没认出来。”
“是么。”语气淡淡的,我料想她自己也猜到,不然为什么要找潜行者。
“他记得你的声音,所以在你们对话的第一句被吓了一跳。”我陈述理由,这才是我
想告诉她的——你知道事实,我却知道事实的背后。“你做过广播员,声音很好认。”
她点头,我便不再说下去。她本人所持的是非常纯正无任何标志的普通话。吐字清
楚,语调端装。而她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已经有意无意地开始模仿李记者和我吉林和辽东两
种截然不同的东北口音,以示亲近,或者平易近人这词更合适。
“另外,他手指的动作并非咖啡的作用。”我看着李记者说,“这家伙喝掉那整壶咖
啡,手指也不会抖动一点儿的。”
我伸出双手,悬在何蔓的面前,说,“他是不是这样动作的?”
然后我开始在虚空里键入动态规划题目第15题的代码。如同刀客每日挥刀千次,代码
也会随着不断地练习成为你灵魂的一部分。不必键盘,不必显示器,需要的时候,有你的
心就足够展示。
这代码共二百余行,一挥而就,不必调试。如果有键盘在我指下,她当能听到疾风劲
雨掠过屋檐的声音。每秒击键5次,无误,这是基本要求。
看起来就像手指在抖动。这正是咖啡厅里那个人的动作,那只是在不断回忆以避免忘
记,没有机器的时候。
何蔓点头。
“听传说有一个潜行者,手法迅猛,但是个疯子,为了几杯咖啡几瓶酒就能替别人卖
命。以为是扯淡呢,就是这个人吧?”,李记者端着一杯够浓的咖啡,边施施然走来边
说,“听说他最喜欢缠着别人问‘那我的故事是什么’,没问问你么,何蔓?”
我注意到李记者说“疯子”二字的时候,何蔓的眉头不易察觉的一皱,随即展颜,就
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我对何蔓伸手做请的姿势。可以继续了,我表演完毕。
二、也忘掉了代码的芬芳
我们赶到的时候,讨论已经升级,那些战士已由口头的争论发展为要在网络上一决雌
雄方能定论了。
观点两派,人自然分作两组,分别在两间机房里坐好,以战斗支持本方观点。
我选了一组,先试拍了几张胶片,选好了角度,然后坐下来观战。什么也不懂,只看
到窗口开闭,一会儿图表一会儿网格的。大家都忙也不好发问。跟我来的家伙,坐在一台
空闲的机器前只是发呆,算是白带来了。
想掏出手机发短信,心想在这种准军事区先生应该一定不会带手机。耳边是空调单调
的风声,鼠标咔嗒作响。渐渐地就眼皮打架,头脑发昏了。
过了不知多久,鼠标声都止了,多了些嘁嘁喳喳的议论声。之后,一片寂静里,似乎
谁在捧着一盆塑料珠子,倾倒在地面上。但是,这哗哗流水般的声音总无休止。我烦得不
行,但是醒不过来。
人声把我吵醒了,“不讲究啊。你看说好小组对小组,你们怎么把全连的人都拉来一
起打呢?”
我抬头的时候,看到这样的场面。
另一组的人气愤不平地站在门口,一个个撸胳膊挽袖子的,似乎要在现实里比试。这
一组的人,显然没有带来全连那么多人助拳,而且全都站着,没有一个人坐在机器旁边。
两组人互相对视,然后一起把目光转向一个人。
我带来的那个家伙。疾风暴雨一样的击键声,正是从他的座机传来的,我梦中听到的
不止歇的声音。
他盯着显示器,目光又似乎穿透了它,对大家的举动充耳不闻,我想他正沉浸在另一
个世界里吧。
“怎么了这是?”我也不知道该问谁。
一个战士说给我,也说给另一组的人听,“他……他一个人在模仿二三十人的潜行。
”小伙子的嗓音听起来有点发干。
“而且,”另一个补充,“这些人还在相互掩互,有集结,有退却。”
“他们甚至有各自的名字,还在通信。”第三个人点数着,“周宁,柳火,肖剑,许
海……”
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这些话之于我,就像雅诗兰黛之于男士,都是中文,但是如同
外语。
我转头去看那人。
他弓着腰坐在那儿,面前显示器上的微光映在脸上,微微发青。眼睛一直睁着不眨,
以至于泪水顺着两腮滑落,却不抬手擦一下。双肩微微耸着,很用力地抖着,好像每次击
键都是从肩上发力似的。T恤衫的整个后背已经浸透了。
显示器上绿色字母在黑背景上翻滚,却不见一个窗口弹出。哗哗地击键,鼠标碰也不
碰。没见过这样用计算机的。
也许在他的心中,无尽的可触摸的数据正在他周遭的空间中真实流动,他触及键盘的
时候,就能在呼吸中嗅到信息穿梭而过的气息和疼痛吧。这是一个完全黑暗的世界,除了
信息,一无所有。而信息的所在,全凭手指去触摸探求,还要不留下一丝痕迹。
还可能被锋刃割透。但是如果你不伸出手指,这就只是虚空,空无一物。没有角色,
也没有故事。
我不禁想,脱离了现实,只在这样冷冰逻辑的世界中存活,他是不是也保持了相同的
温度;又或者, 他是不是感到冷?
模拟比赛的结果不言而喻,这是他一个人的胜利。凭一己之力,或者说靠他凭空创造
出一个连的兵力,他潜行于网络之中,无声无息,却找到了所有隐蔽的人,还原了所有的
故事。这些,是两个小组的工作,本来准备用于互相打击。
既然败局已定,大家就都住手。他却还在寻找,且更加艰苦,嘴角抿着,微微地颤
抖。
最后我拍他的肩,说,“我们一起去吃顿饭吧,大家都饿了。”
他突然就停止击键,目光还呆呆地看着前方。数据正在消隐凝固,世界归于一片冷寂
死黑的止水。
他喃喃自语,但是足够我听清,“为什么就找不到我的故事。”
但是他没有问我。
他站起身,因为虚弱晃了一下,然后就像是傻住了,全无刚才在网络世界中震慑两个
小组的杀伐之气。半天,转过身,又转回来。终于下了决心似的,又摸摸键盘,轻轻抚着
显示器的边框,手指却不触碰屏幕分毫。抬起头使劲喘口气。低下头的时候,满脸都是泪
水。
我小声说走吧。战士们想要高呼万岁的样子,又有点吓着了,一个个不吱声。
事后,问过我先生潜行的原理。他正忙,递给我一本打印材料,指着其中的几行让我
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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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秀的猎人能根据野兽足迹的位置来判断它们通过的时间。这不神奇,因为野兽从来
尽可能贴着树荫结队行进,而树荫的位置,正是太阳的高度,也即判断时间的依据。同
样,优秀的潜行者也能根据蛛丝马迹获取信息。这些信息,从你的年龄性别,到你的经历
家庭,而不仅是IP地址所在城市。
这世界没有任何神奇可言,原理都是异常的朴素。
正如围棋或战争或代码或文字或音乐,每种涉及个人灵魂参与的艺术,都不可避免地
留下作者独特的烙印。擦之不去,也模仿不得。
这些烙印,是每个人全部经历集合的体现,也如一滴水反映阳光一样,折射出你全部
的经历和情感。正如你现在的阅读习惯,哪几个手指在握持在哪个位置,你的瞳孔如何扫
过书页,都显示出这只能是来自你的行为,独一无二。
潜行者,就是要根据那些独特的行为特征确定是谁、经过哪些行为、又为什么留下这
痕迹。还有哪些痕迹与之相关。
这世界上发生过什么样的故事,是些什么样的人生活于其中。而当潜行者正凝神观察
甚至改动你的时候,你一无所知。甚至对我冒着巨大的风险告诉你这事实不屑一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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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合上书笑,嗯,挺玄的,我问先生,“谁写的?”
“不知道。他创造了潜行者这个词,”我先生说,“但是在网络里却再也没有出现
过。有……十多年了吧。潜行者的技术也是有个人特征的。你说的这个人,他的手法,非
常典型地具有那个时代的特征。该是个高手,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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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蔓看一眼李记者,问,“为什么这个人找不到自己的故事呢,既然他这么厉害?”
李记者正端着咖啡放在嘴边,呆呆地盯着何蔓,听她问,才想起来杯子已空,哈哈一
声又去倒咖啡。也不知道是听故事入迷,还是看着眼前的人入迷。
我知道对李记者我这问题即使问了也不容易回答,容易的是何蔓问的。
“因为隐藏的信息,除非有钥匙,否则需要更强的潜行者才能找到。”我说,“他看
来忘了钥匙,而又无法变得比自己更强。”
“这样啊。”何蔓若有所思。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我也只好承认,“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胜过他的当年。得
试。”
“你一定行的,尽管试吧。”
何蔓这鼓励有两层意思。一是我鼓励你,表达对你的赞赏,尽管初相识她根本不知道
我的手段如何;二是心里的想法,我胜不过那人,但不妨一试。
我笑笑说,“就像这现实世界,完美的镜子是不可见的,除非有灰尘。”
李记者看了眼镜子,又瞅瞅我。
“你所见的,是镜框或玻璃的边缘,或者镜子反射的虚像,而不是镜子本身。一切并
非漫反射的表面,本身都是不可见的。”
何蔓认真地看着我,“最好的潜行,也是不可见的?”
“是的,不可见。”我一笑置之。
她一定在想,能否找到故事,视乎那人是否最好的潜行者。其实我没有说,最显然的
事实,你会习惯性地忽略掉,比如鼻子长在脸上。
我们必须知道什么是正常——所有的正常,这样才有可能发现反常的信号。
完美的镜子确实是不可见的。但是,我们可以触摸到那冰冷。只要你知道那里本来应
该空空如也,那么,当你的手指疼痛的时候,所触及的就是镜之边缘。
当然,一切都需要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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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亲切的音乐,我已弹错了太久; 亲切的你的指法,我又怎么会遗忘
“你喝什么呢?”在一家小店角落的位置坐定后,我问他。
“咖啡。”
“啊?”
“我说你,吃饭要喝咖啡啊。”
“啊。”他发窘的样子。想想,又想想。拍拍头。
最后他问我,“应该……喝什么?”
战士们都笑了。从他模拟二三十人的潜行表演开始,这些小伙子们看他的目光就充满
了好奇还有期待。年轻如他们,每一点心事都写在脸上,遇到了这样一个人,恐怕谁都会
兴奋得回不过神来吧。
他看看大家,也咧嘴一乐。
我说,“那,少喝点酒吧。”他说,“好啊。”
“那怎么称呼你呢?”我才想起来从咖啡厅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他似乎很为难,又拍脑袋。然后很诚恳的看着我,眼睛眨两眨,犯了错误孩子一样的
神情又浮现了出来。他说,“对不起,我忘了。”
“你?”
“我……”
----
“"等等,请等等。”听了何蔓讲了这么久,这是我第一次忍不住插嘴。“真的啊,
失忆?”
李记者说,“你闭嘴。”
何蔓看着我们笑了笑,说,“谁知道呢,其实我当时也是样想的。但看他的样子,又
不像是说谎。并且我也开始发现,他语言交流的能力很是匮乏,全然不像他坐在计算机跟
前敲击键盘时的敏捷和迅速。”
我其实还有评论,但是被李记者给瞪了回去。
何蔓接着讲下去。
----
我想,我不能再问下去了,如果这让他感觉到困难的话。况且这对我而言也没有更多
的意义。
天终于黑下来了。各色的灯在窗外闪烁着,忽明忽暗。有人大声讲电话,对面的星巴
克有人在用笔记本上网。这是北京,中国的首都。有线,无线的网络覆盖了城市的每一个
角落,各种电波信息和数据在地下和上空中穿梭,互相联结或者互相探询,人们正享用着
现代科技带来的一切便利。
小店的灯也打开了,很是柔和。我抬头看到这个人的身后,有一幅画,原野,树林。
近处一丛花草,长线形的叶子,细长绿色的花枝上辍着几星狭长的,黄色的小花,是忘忧
草。
“忘忧草,”我忍不住自言自语,“忘忧草,又叫‘疗愁’、‘鹿箭’,
Hermerocallis,表示“一日之美”,以其花每朵仅开一日为名。从日升到日落,没有第
二次轮回。”
“嗯,是的。”何蔓说,语气里充满深情。
“哈哈。”李记者却在旁边忍不住大笑。“Hermerocallis啊,那就是黄花菜啊,到
你们口中居然叫忘忧草,鹿箭,疗愁这么诗意的名字。”
我微恼,心想他实在是太煞风景了,在何蔓面前。但是我还没来得及阻止他,他的后
半句就已经冒出来了,“吃的时候要先焯一下并用冷水浸泡哦,不然会中毒的。”
一口水差点把我呛着。我们都笑了。
我突然想起Hermerocallis的前半段拼写,hermer-,何蔓,这和她的名字何其相似。
我抬看了看何蔓,她的表情很是沉静,沉静到看不出悲喜,虽然她也和我们一起在笑。
何蔓继续她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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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必我刚才的不再追问让他如释重负吧,或者是那个人又开始想自己是谁了。他一会
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然后突然指着一个战士说,“你的那个程序吧,还可以提
高一下效率。如果用规划图求解呢,应该性能上有进一步提高。”又指着另一个,“你的
那个吧,调DX肯定是可以了,但是如果要更快的显示效果,不妨自己开发一套底层图形
库,也花不了几……啊……天的工作,你应该没问题。”就这样滔滔不绝下去,没有一点
儿停下来或忘记一丁点儿细节的意思。
他的记性到底好不好呢?我越来越觉得这件事很有趣了。别忘了,我是记者,对一切
新奇的事物保有好奇心是我的职业天性。
喝到中间,我貌似随意地问,“你从哪来,还记得么。”
“我从地铁站来。”
这个倒记得倒是清楚。我刚想再问,但是他自顾自地说下去了。“我在地铁站……我
在地铁站……做什么呢?”开始拍头。
有的战士小声说,“何记者,我们该回去了,部队有纪律。”我说,“那大家散了
吧。我再坐会。”他就要起身,跟大家往外走。我说,“你等等。”他又返身很拘谨地坐
下。问,“还有事?”
我说,“我姓何。”其实,刚才很多战士都叫过我何记者了,但是他似乎充耳不闻的
样子。
“那……何……,我……还有事?”
我想这家伙不会是学生时代被老师批了受刺激了吧。于是和颜悦色。
我问去地铁站,然后打算做什么呢?这是个技巧。如果我问你去地铁站干什么,他就
会害怕,以为去地铁站是个错误。
他果然眼睛平静多了,“我……等啊等啊。后来就出了地铁站,然后……然后我饿
了。然后……”他的表情突然一僵,喃喃自语说,“我在等……谁?”
这是一个重要线索。
他等的不是什么,而是“谁”。如果我问“你等的是谁”,这不合适,这也是他要问
自己的问题。所以我问,“我们等到那个人,然后呢?”
他说,“背着吉他,去流浪。”
呵呵。我不禁在心里笑。这位实现了半个愿望了,至少确实在流浪,不过居然流浪到
上岛咖啡那样的地方。
他又重复了几次,“我们去流浪。”变换着不同的语气,若有所思的样子。良久没有
声响。
他又开始轻轻地用手指敲击桌子,但这次是两只手。
十根不同的手指,不同的力度不同的速度,发出哒哒的响,跳跃不停。而他的眼神向
着窗外,像是在回想着什么。
我突然看明白了。他心中敲击的显然不是计算机键盘,而是我熟悉的琴键。有准确的
位置。最重要的,有清晰的节拍和时值,而计算机击键的动作,是一触即离,绝无停留片
刻的。
他还在那里弹奏着假想的琴,然而我很快发现其中的一些小小的错误,虽然我没有判
定出他的曲子。但是所有的敲击,节奏都应该是和谐和流畅的,否则就意味着失误,这与
具体的曲子无涉。少年时代长久对音乐的修习让我能够感觉到节奏中任何不正确的地方。
意外的是,他自己显然也发现了,停下来,重复了两次那处。还是错的。皱眉。
我笑笑,也开始像他一样在桌上轻轻敲击,“不是这样的,你必须综合考虑乐曲的表
达,单纯的速度只是技巧。”
刚刚纠正过了那段他犯错的地方,我一转念,心里想笑。快半夜了,跟一个陌生的小
乞丐在这儿吃饭敲桌子,先生知道了一定会笑我吧。我回去一定要给他讲这个奇特的故
事,也许这就是个好题材呢。
但今天,今天实在是太晚了。
然后我和面前这个人同时说了一句话。
我说的是,“不早了,我们散吧。”
他说的话我没有听清楚。
我问,“你说什么?”
他张张嘴,怔怔地看着我。他说,“我刚才说……我刚才说……”却再也接不下去。
我说,“算了,算了,不重要。”
他的眼泪却像止不住一样流下来。他右手捂住脸,挡住自己的表情,泪水从他的指缝
里溢出来。
这是一个重要的变化。此前,他从不掩饰自己。他一定是想起了什么,才多了这种正
常的举动。
他只是呆呆地看着我,像是立即要向一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倾诉而又压抑着,胸口气
伏不停。他深吸呼几次,突然问,“你还记得最重要的记忆么?”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声音一直在颤抖,仿佛这对他来说是最重要的事。
我微笑着,语气尽量柔和,试图让他少些不安。“当然有啊,但是当它们过去了的时
候,我就不能确定它们是不是最重要的了。因为还有很多未来是未知的——生活每天都是
新的,不是么?”
他低着头,肩膀颤抖了好一会,然后擦了擦眼泪说,“我再给你唱一次歌吧。这次不
会错了。”
他用手指轻轻击打着节奏,开始清唱,声音沙哑但饱含深情。这首曲子和歌是我没有
听过的,在他之前,从来没有。而他的声音也因为哽咽而显得那么遥远而模糊。
听说了过客从来不是归人
听说过你走后夜夜明月如皎
听说了微风后来吹开忘忧花
听说过小镇的路再也无处寻找
听说了野草疯长如绿色的火焰
听说过亲吻温柔如迷迭香般弥散
听说了那年长风就像今夜的风
听说过你裙裾漫过荒原如此炫烂
这是真的故事
这是真的故事
这是真的故事
这是真的故事
……
------------
何蔓轻轻吟唱完这歌,停住不讲了。
李记者问,“后来呢?”
“没有后来。小乞丐没再出现过。”
何蔓讲到这里,图尔库的夜已经降临。我看不到夜色,只看到镜子一样的窗户上我自
己的虚像。
我转过头看了看李记者。他叹了口气,若有所思。咖啡在手里已经快凉了。
“我猜,你没听清的那句话,他无意识间喊出了你的名字。而这让他记起了一切。
”李记者低沉着声音说。
顿了一顿,他又说:“何蔓,也许他等待的人就是你呢。”
这次轮到何蔓愣住了。
四、但是,让我们执行“rm -f *”, 如果你希望这样
“好吧,何蔓去休息,李记者去替我买酒。”
既使最困难的问题,也往往有一个非常容易的解法,只是通常你不知道。
寻找那人的痕迹过于困难,但是既然他与何蔓早就应该相识且有故事,找何蔓即可。
这是非常简单朴素的思路。何蔓要李记者带着来找我,估计不是因为技术上的困难,
而恰恰是因为遥远吧。
沿何蔓现在的上网习惯逆时间之流而上,很容易就定位到她曾经的博客和私密的日
志。
长口令的暴力破解需要花费相当的时间,启动进程以后,加进几个常用字典,我就去
煮咖啡。
然后根据我猜测何蔓当时的心理和习惯,手动试了几次,比机器先得到了钥匙。开启
故事的密码是“Hemerocallis fulva”,忘忧草的学名。
焉得谖草。以这朵一生只盛开一天的灿烂百合来封印,她想忘记的是什么?
故事线索清晰而简单。
很多年前,遥远的两座城市之间网际交错互联。在阡陌纵横的路径上,有一条虚拟的
链路连接了他和她。
当键盘遇到键盘,当如冰的程序员遇到如火的钢琴师。他们组成cyber乐队,程序员
的手指风一样掠过钢琴的黑白键。
“不是这样的,你必须综合考虑乐曲的表达,单纯的速度只是技巧。”
“何蔓,我又错了。”
是不是弹奏得再快更快,就能隐藏住苦涩和心痛?
当程序员发现,时间从网络中溜走,并不遵循IEEE的各种规范。当钢琴师发现年少轻
狂的承诺都是过眼云烟。
当火被冷成冰,当冰被燃成火。故事留下的改变都是永久的,而人却擦肩而过。
她封印了这博客,也忘记了密码吧。
最终,他忘记了自己的故事却没有遗忘那些错误的弹奏手法。这手法她也一直记得。
因为,这是他们的共同记忆。
他们的共同记忆还有:曾经的少年和曾经的少女约定,一起背着吉他去流浪,一起在
地铁站里为止不住脚步的旅人歌唱。直到地老天荒。
有这约定时,他们青春的脸上泪水可以肆无忌惮地恣意奔流,他们互相说,“这将是
此生最重要的记忆。”
而今,青春已逝,韶华不在。他在浓黑的网络间穿行,痛苦寻找;她在美满的幸福乡
里流浪,无悲无喜。
在浓黑的网络中,我沿着川流不息的时间之河顺流而下,两岸永不重复的七彩故事见
证了何蔓的成长。我看到宽阔的河面上不起微澜,有一块小小的岩石突出其间。那是何蔓
的一篇日志。时间,正是另一次键盘遇到键盘的那一天。
这一次,他们也一样地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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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睡不着。起来翻翻博客里很久以前的文字。我先生说,“你忙什么呢,过两
天就要正式比赛了,我抽时间给你讲讲比赛主旨和技术的概念吧,可是你要注意身体啊。
”又问说,“今天的采访怎么样顺利么。”我说,“没事没事一切都好。”
阳灯的光很柔和,房间里很安静。没有车辆劈空而来的呼啸,没有地铁站里的嘈杂,
没有绿色跳跃着的代码,也没有看不到尽头的黑暗。这像是一个静止的世界,只有我的手
指轻触键盘的喳喳声。
“何蔓,你还记得最重要的记忆么?”我想起他问我的那句话。我也这样来问自己。
我有过最重要的记忆么,从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到少女的时候,直到遇到先生,直
到长大。这漫长的许多年里,这永无止境穿梭着的时空之中,哪些记忆对我来说是最重要
的?
也许曾经有吧。曾经觉得一些记忆,一些对别人的应许和被别人所应许的事,它们是
那么重要。但是后来渐渐觉得那已经失去了原本的意义,我们热切相信的那些,很多只不
过是少年时的荒唐。我们都在长大,永远不知道下一刻是怎样的场景。
屏幕里,博客上那些字字句句翻过,就像曾经的心事一幕幕掠过。
我的博客从很久之前的某一天记起。
那一天,我遇到了我的先生。此前,空无一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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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记者放下酒就开始一声不响地阅读,沿着何蔓一路走来的足印。
良久的沉默。
除了偶尔击键翻页,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面色沉重。
很久之后,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然后低着头沉思。
突然问我:“这是唯一资料么,全部?”
“是的,只此一份,网络上的都清除了。你打包给她看吧。”
李记者点点头,伸手迅速键入一条指令,快得我几乎没有看清。
那是“rm -f *”,强制移除所有。
我没有阻止,来不及,也不想。
在真的故事中,何蔓幸福而快乐地生活着,这世界上已经没有故事里的那个人存在的
位置。这故事也应一并消失。
我又想到,那个小乞丐——不,那是最好的潜行者——他是真的无法找到自己的故事
么?根据故事的线索来猜测密码,对于我们来说从来都不是难题。钥匙触手可及,也许只
是试这钥匙让他的心太过疼痛了吧。如果你真正爱过一个人,你就会明白分析她破解她对
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突然感觉很累,蜷缩进毯子里,让阴影遮住脸。
我开始想一个人。不是想,是思念。她的声音, 她的笑脸,甚至她的发梢的气息,
我都能清晰记起,如同就在昨天;可是如果我站在她的面前,她还能认出我么?
我也想问,那我的故事是什么?
午夜的天空仍然明亮,而人们却在沉睡。如果我们能永远不眠,是不是就相当于活了
两次;如果我们永远不犯错误,是不是就能挽回所有的遗憾。
真的故事,不立文字,不传网络,如同从未存在过。
我心中的故事,也从未讲过,包括对网络倾诉。
五、回到现实吧,让想飞的人继续梦想
隔日,他们订返程机票的时候,我说:“也替我订一张吧。”
李记者和何蔓都没有惊讶。
启程前,我们畅游了附近的小湖。何蔓穿着花裙子像个小女孩一样在沙滩上阳光里雀
跃着,欢笑声偶尔飘来。我和李记者远远地看着。
喝下最后一口洒,真苦。我问李记者,“她真的会什么都不记得,那个人,那段经
历?”
李记者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想是被呛到了,眼泪在眼圈里打转,过了好一会,才呼出
一口气,看着何蔓的方向,说,“谁知道……你他妈能不能不问这种傻X问题,操。”
我再没说一个字。他一向脏话连篇的,但第一次对我说。此后也从未有过。
午夜的阳光低低斜斜地照在远方的草从上,绘出每根野草淡淡长长的影子,随风摇
曳。何蔓坐在其间,脸儿倚在膝上,短发遮住眼睛。她左手抱着小腿,右手在草丛间手指
起落。
那节奏忧伤而空旷,随着她的指尖流淌出来。爱却不能言说,名为《斯卡布罗集
市》。
也许她并没有弹奏这首吧,也许那只是我心里的音乐。
也许她记得一切,只是倾诉呢。只是这欢笑声中的泪水,又怎么会与我们与他人分
享。
就像我的故事,又怎么会与他人分享。
李记者说,在返程的飞机上,何蔓和我都像猪一样吃像猪一样睡,没被人当成猪流感
隔离是万幸。他哪里知道,对我来说,那是这许多年来第一次沉稳的安睡。无尽的极夜和
极昼里,伴我的只有网络和酒。
何蔓,也许一向如此吧。李记者说过的:谁知道。
在梦里,我一直在想:我要回去了,去找她;如果她没有忘记的话,我们还可以相
见。
在梦里,在飞机空洞巨大的持久轰鸣里,如同紧贴在耳边的,我又听到了她在唱我写
给她的歌,离开那声音曾让我心疼得夜夜辗转反侧不能入睡,即使在最黑最长最冷的那些
夜里。
六、这是真的故事
在这个世界上,存在一种算法能把人类可以阅读的信息加密成为永远的秘密。数学的
原理向我们保证,这些加密消耗的时间很短,只要一瞬,如同你爱上一个人那么快;同样
的原理也告诉我们,重新得到内容的运算即使最快的计算机也可能要耗费人的一生。或者
更久。
如果你没有钥匙。
而真的故事,无文字可立,无网络可传,如同从未存在。
当然也不能分享,甚至回忆。
所以,你刚刚读完的这个故事,也从来不曾发生过。
但是,这是真的故事。
给毕业论文学生的信
你的论文仍然需要修改,才能符合基本的要求。看着仍然是草稿的样子。
问题,我简述其中部分如下。
段落格式仍然不对。英文摘要部分,第13页的第二段。
复杂度分析 和 动态规划求解 似乎是同一级别的标题,但是缩进不同。
"二、创设语言环境,激发学生的表现欲"和"三、民主的课堂氛围有利于激发学生的学习热情"等之前我没有发现"一"。
丢字:"edit-distance 算法在本软中的用法"
应作"本软件"。
第4页,编辑距离、编辑距离的性质 似乎是标题。那么,字体不应该与正文一致。
目录中的页码与正文中不对应。
问题太多,我指出的只是一小部分。
这是需要认真的态度来修改的。
可能你并不清楚,指导教师的责任是"指导"你写论文,
而不是替你指出每一处行文错误,那就是替你修改甚至写作了。
作为指导教师,我的责任是在学术和研究方法上对学生作出指导,
论文格式是基本要求,不属于我的指导职责范围。
但是我负有拒绝之责。
我不会因为你在别的地方实习工作就格外放宽对毕业论文的要求。
再次建议你换指导教师,会让毕业更容易一些。
学生论文二次答辩,对我来说也是只此一次。
希望你能明白我的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