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放弃时,我们想些什么
放弃这种事,在有些人的眼里,似乎与我不太沾边,大概因为留下了很多执拗这样的表面印象。我所放弃之多,放弃时所经历的痛苦,与你一般无异。
最终,我也没能学会打三角洲部队这个游戏。当年大哥连忽悠带嘲笑想让我迷上这个游戏,但是我是切切实实地吐了几顿。听到机箱风扇的声音都受不了,连多几秒钟关机的时间都不能等,直接拔了电源线了事。
最终,我基本上放弃了啤酒。当年,我憧憬着将来能有一间自己的屋子。这不是重点。我打算在屋子天花板上支个酒桶,引个管子下来,接个水龙头。想喝的时候拧开就灌。那个时候,白酒是香的,啤酒是甜的,那个时候还没喝过红酒。还没等我有自己的屋子,我的胃就基本拒酒不沾了。
最终,我不能再做一百个俯卧撑了。从第二次腰间盘突出以后,我再也没做超过五十个。我并不能确定,确实没有这个能力,而是不敢。
你可能会说,"这些也算放弃吗,这不明明是身体不行,为啥还要逞能呢。"可是,当我们放弃时,哪一次不是理由充足?历史上投诚到我们这一方和叛变到敌方的,哪一个不是迫不得已?
有时,我们觉得再坚持下去也没有意义了,因为事情已经违背了我们的初衷。我在打帝国时代的时候,早期经常开局没有多久就发现战势不利,立马退出重来。你是不是也感慨过,如果人生能够重新来过一定爽得不行。你是不是也有练字的时候写了半篇或者一行,一把抓过来撕掉。我们以此表明,自己多么纯洁无暇,那个会犯愚蠢错误的家伙才不会是我。
可是,这种场景并非每次都能够放弃。我年轻的时候见过有朋友打麻将或扑克,刚抓完牌,就撒娇卖萌把牌一推,"不玩了不玩了,这可怎么玩啊"。大抵是抓得牌太差,或者太好--小说里也有过这样的人物,抓了好牌以后却认输,作为致老大的一份礼--很多年来,我一直不能想通这件事,觉得这是把陪玩的各位当作了NPC。所以,我倒是很理解打麻将输了的非要再来四圈,别人的人生也是人,为什么你不想玩就可以撒手呢。回到正题,那位刚抓了牌就放弃的,估计认为"事情已经违背了我们的初衷"。初衷可能就是赢而且艰辛,而不是过程本身。很多时候我们放弃,正是因为这一点。
在芬兰的时候做过一个梦,常难忘记。我和一群人被抓起来押赴刑场,大家被带到绞索前面,一个个吓得魂不附体。我也对前途一片绝望,觉得大势已去,心下黯然,想说很多,又一句也说不出。看看大家一个个抖得够呛,我心想反正也是如此,就慢慢地踩上凳子,把脖子往绳圈里一送,抬眼看天空分外明亮。脚下一登,我醒了过来。当时的心境,就是"放弃"。此生已矣,再往后无论如何努力,初衷都不可能实现了,跟打游戏太难退出是一个道理。
觉得初衷无法实现,因此放弃,这是一种情况。运动会上长跑,看对手们纷纷撞线,而自己还差一圈呢,这种心情,我是切身体会过的。当是时也,除了放弃,再没有别的想法。至于我当时为什么坚持到终点,现在看来,只有天知道。
还有一次放弃,也令我印象深刻,想起来后悔得很,觉得如果当时再努力一下也许就成了,但是当时就真的再无一丝勇气。
那是我初中的时候,跟同学齐雷路过我的小学。有那种体育器械,我不知道叫什么名字。是个铁架子,一人多高,形成一个棚子的形状。每一面"墙"都是胁木,可以在上面压腿,或者倒挂着做仰卧起坐,顶棚是一条条平行的铁棍,间距刚好一伸手可以够到下一个。那天,打赌我抓着顶棚那些平行的铁棍,从一侧走到另一侧,走完某某次数。赌注,大概就是"你根本不行""我肯定能"之类的,甚至可能连"你走过去我就瞧得起你"都没有。我不记得最初的轻松和中间的过程,只记得在最后一步,我感觉完全握不住铁棍,全身似乎都在颤抖,但是完全使不上力气。齐雷爬到天棚上,在终点那里大声喊我的名字,我现在还记得他当时急切的声音。最后一步就在眼前,但是就挂在那里不能移动分毫,我怕下一步会抓不往掉下来,而下面只有不到半米高,我怕控制不住身体脸撞在对面的胁木上,完全忽略就当时的脸看来已无长成美男子的希望。我挂在那里,似乎问过,"差这一步算不算"。想想这个,我现在都想大笑三声。
一松手,落下半米,安全无恙。搓着通红的手,刚刚那一刻所有的担心都像远在天边,不关我事,似乎再努力一下也没有那么艰难吧。但是,我真真切切松手放弃,在此转折从此再无回头路可以走。齐雷是拍拍我肩安慰说"你已经挺厉害了"还是惋惜地说"再坚持一步就好了,你明明能行",我现在完全没有印象了,或者说两种印象混在一起,我也不知道哪个是发生过的,哪个完全出于我的想像。
我能明确记得的是,在我松手放弃那一刻,我想的并非初衷无法达到。我当时满脑袋想的都是: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此刻,在键盘上打字的我,想为那一刻大哭。我否定了我的理想的价值,背叛了彼时的自己。并非认定无法达到,而是推翻了理想,认为不必达到,这一切努力都不值得。不是判定没有结果,而是认为结果不再重要。成年的一刻,腐烂的开始。
所以,当我讲到理想电压源的时候,我喜欢跟同学们开这样一个玩笑。先是非常郑重地介绍理想电压源的特性--它的电压是绝不随外界的变化而变化的,只受它内心的支配。然后我们开始一系列地推倒,得到各种电流电阻的值,一顿各种定律的应用。最终,全班一起得起结论,那个最初的理想电压源的电压,与我们所设定的值是不同的。
然后我重申,"理想电压源,它的电压是绝不随外界的变化而变化的,只受它内心的支配。"凡是违背了这一条的,一定是我们的推倒有了问题,或者我们的整个理论体系有了问题而不能自洽。这一条,是不会改变的。我们永远也不能忘记我们最初的理想,它是不会改变的。然后我会问,你,还记得你最初的理想吗?
外界的种种变化,最终让我们认定我们的理想无法实现,又或者,如我一样可悲,认为我们的理想不值得付出代价实现。所以,我对自己,对你,总想有此一问,"你,还记得你最初的理想吗"。这些年来,我总会这样问我的学生一次,讲到理想电压源的时候。我自问道德品质非常一般,如果不描述为很差的话,根本不足以培养一年年如此青年才俊和将来的道德楷模,顶多提下问题而已。不过有一年,真的有位后排的女同学回答我,"记得",很大的声音。我当时激动得停了一会儿,真想问,"你的理想是什么。"
我没有忘记我的那些理想,我憎恨的仍然憎恨,我热爱的仍然热爱。与年轻时所不同者,我学会了慢慢地行走,或者说终于不得不接受。路途很长,终有一天能够实现,或者达到终点。《白马啸西风》里老马越走越老,越走越慢,金庸先生似乎相信,它终有一日能走到江南。其实,它还可能倒毙途中。那些在我有生之年也未能实现的,来生不可待,非不为,是不能。不过即便如此,只要还没有放弃,那就还没有放弃。
所以,那些C语言句读,那些十四条原则,世易时移,那些我的理想,没有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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