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729

忘忧草是不存在的,或者没用的

忘忧草是不存在的,或者没用的

要出差,去唐山。

项目有正在进行和等着进行的们,牙还在修着,脚后跟还在疼着。所以,你可以
理解我的心情。

这也是项目。或者说,这也是生活。我们很难说哪些是你喜欢做的,哪些是你必
须做的。

我们一般统一归结为"不得不",或者"这不去也不行啊。"在去桓仁的路上,就这
个话题,小丁老师和我讨论了一路。

我想起一个同学。你们这个时代,不叫同学了,叫师妹。张老师曾经问我,你怎
么那么多师妹啊。我知道你现在也想问。当时的答案也适合于现在,我师妹为啥
多,这得问我导师。

这位师妹是我本科的,她们班只有十人左右是女生。我为人冷漠,朋友基本上是
能喝酒的时候就使劲喝,毕业以后就失去了联系。

后来机缘巧合,又遇到了。当时为了出国,大家都要体检,就是向老外证明俺们
都没有霍乱之类的恶性传染病。一般地,上面就是健康二字,意思是合格,无瘟
疫。你能猜到,这并不令人心情愉快。

好在,一般地,也就是健康二字。可是我这位师妹得到的肺子上有阴影。我说,
这可麻烦了,他们会不会认为你有结核啊。她说,我没结核啊。我说,那咋回事
啊。

她说:估计可能是那次车祸撞的。

我完全没听说过,我对同学,包括师妹的冷漠可见一斑。

如果找借口为自己开脱,那就是许久不见以后,大家电话或者邮件,一般也不抱
怨生活,真正正常的人类之间,也不太吹嘘。如果有人问到我过得如何,也只有
"不好"二字。为什么不好,一言难尽。你来亲身体会一下就知道了。

师妹当年读研究生的时候,被导师派出去出差,车祸。爬出来以后,当晚继续坐
卧铺去哪个地方,如果我没记错,似乎还转机去了土耳其。如果不对,这位师妹
莫怪,惨事太多,我可能记混了。我确切知道你是谁,不方便提起而已。你可以
电话或当面求证我记得。

这位师妹当时连爬上卧铺都非常艰难。挫伤是可能导致肺部留下永远的阴影的。
换句话说,当时她的肺部受伤的程度之重,能留下疤痕。

这样的经历,在男生,尚可作为以后吹嘘的资本。在将来或者女生面前眉飞色
舞,"唉呀,想当年我..."。在女生,我万不能想像这会是愉快的感受。

她讲的时候也很淡然,似乎一切都已过去。

但是,我能想像她当时的感受。撞车时的恐惧,爬不上卧铺时对导师和读研究生
的感觉。也许,还有被生活遗弃的感觉。

虽然这些我听说的时候,已经过去很多年。相信她不会淡忘。就像我时不时想
起,其实人生可叹。然后,你就听到我叹气,说"人生啊"。

其实我是想大哭一场,只是觉得也没有人能明白我在想些什么,说不定就送精神
病院了。

如果能够把所有这些都忘记,也许感觉会好些。

在芬兰遇到过一位中国人,她是妇产科医生。她告诉我,有一种药,能让人说真
话,而且不停地说。你问啥说啥,你不问他也得不得得不得地讲。

似乎是一种毒品K粉的主要成份。

还有一种药,用上以后,人就会失去对这一段短时间的记忆。她们会在生产手术
之后使用,使病人忘记医生讨论的病情,免生疑惑。

似乎是安定。

今天,说起疼痛,请教付阿姨。她告诉我,我记得药名都是错的,安定是没有这
样的作用的。中国的医生医德,不允许传播病人的隐私。

这些我都兴致盎然地听着。当年我还问过芬兰的那位女产科医生,人的意志特别
坚定的,是否可以不说真话,是否可以不忘记。比如地下党员啥的。

她说:这是不可能的。

人脑是物质的,意志是精神的。药物以摧毁物质基础的方式令你忘记或者讲话。

我当时甚感人力有限。

今天提到这些,付阿姨前面所说并未令我震动。但是,她接着说,在手术中,比
如啥啥和啥啥,医生确实会使用这样的药物。她避免提及药物的名称,然后说,
这是为了让病人忘记痛苦的经历。

也就是说,你当时不是没有痛苦,而是你忘记了。

生活就这样流驶下去。很多人无论当时大喊得有多么响亮,很快他就忘记了这一
切,甚至成为向别人切割的人。他感受不到别人的痛苦,因此也无法记起自己曾
经的痛苦。

据说大脑本身也具有遗忘痛苦的能力。不然,我们的生活中将充满极端痛苦的记
忆;也正因为这种遗忘能力,我们总觉得过去曾经是黄金时代--虽然它从不存在。

你还记得你当时的痛么。

你可能会说:我一件也没有忘记。

你能知道你忘记了的事情么?就像,你能知道你不知道某种知识么。通常,我们
遗忘到我们甚至不记得我们遗忘了;通常,我们无知到我们不知道自己无知,不
知道自己不知道什么。

我有的时候想,这种药物的存在也是件幸事。师妹可以忘记当年的不快,或者,
如果她选择牢记,也许,我选择忘记她给我讲过这么一段经历。

那样,生活美好,阳光灿烂。

可是,我想告诉你的是,人生远比你想像得更令人痛苦。即令这样的药物可以随
便使用,我们仍然不能实现阳光永远灿烂的幻想。

因为,这种药物只能作用于刚刚发生之后的那一小段时间内。十年以后,五年以
后,你再也没有办法选择遗忘或者忘记。

时间令你遗忘,那就是遗忘,时间令你时时感受回忆的痛苦,那就是痛苦。又或
者你遗忘到不知道自己遗忘了生命的一部分。

即使有另一种更好的药物,能让我们选择忘记生命中的某一段,你会选择么?

即使你选择遗忘,但是为了准确定位,你必须仔细回想所要遗忘的发生过的一切。
你愿意回忆一次那些痛苦到令你一定要遗忘的事么?

即使有更好的药物,可以由别人替你定位,甚至保留所有的快乐,删除所有的不
快。你会那么做么?

看看那些人,他们整天呵呵笑着,淌着口水,衣不蔽体,走过大街小巷,转头就
忘掉周围人对自己的厌恶。他们保留了所有的快乐,删除了所有的不快。你愿意
那样么?

我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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