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决定得去疗养一下了。张老师说,你的这个决定非常正确,blabla。我靠在窗户旁边,一个劲点头。同学们正里里外外忙活着拆机器。机房里尽管开足了灯,还是有些阴暗,我眯着眼睛一直看窗外,阴天,但是从阴暗的机房看出去,外面好像闪耀着白茫茫的光。
今天一早的路上,我清晰地听到手机玲声大作。乱翻衣服,找出手机来,没有来电。这是我第一次这么清晰地幻听。其实也好解决,我一整天把手机握在手里,听到玲声的时候就看一看。视觉和听觉一起相互佐正,就容易判断什么是真实。不过,我想我是得去疗养一下了。
说起疗养,我最先想起的是挪威森林。看完这部片子的第二天,发现所有的视频网站里大部分日本影片都消失了。片子和原著都提到女主角直子疗养的地方,似乎有茂盛的森林,平缓而高的山,好像还有山泉。直子没有痊愈到离开那里,很多鬼子的作品都这样,让人看完了也想跟着自杀,不过他们的人口好像也没见少。无论在山林间,还是在城市里,他们都没有找到自己,只是试图用貌似狂热的行为确认自己的存在。很多鬼子的作品都这样,让人看完了想自杀。
工作于我,也是这样。我正把自己拆成一行一行,涂抹在代码里。在那里,我就可以一直存在。存在到你们都死光了,然后爬出来给你们大家写传说。我最得意的事情就将是,后辈小生们任谁出无法否定我写的东西--因为'那个时候你们还都没出生呢,我可是亲眼所见'。
昨天夜雨,关着窗户也能听到雨滴敲打窗户的声音,连绵不绝。从暑假唐山回来,腰间盘就一直没有好,而且每天忙碌。忙到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有几天,甚至得换成平板电脑才能计划日程,因为纸上实在是放不下了。常常放下电话,然后接着再打下一个,跑到哪里见谁谁,然后再电话,再见谁谁。生命被切割成碎片,也就没有连接在一起时才可能出现的矛盾和痛苦,至少你无法看到不一致,所有的面孔都一闪即逝。然后,下一个。唐山回来以后的另一个特点,我看到下雨就开始发抖,不由自主,难以控制,是因为这次腰突发作正是因为早晨一场凉雨。而今年东北的秋天,似乎也不怎么缺雨水。
滴答,滴答。
因为腰不能负重,我走在路上的时候,需要二猫妈替我背着包或提着东西了。在应化所,我看关同学去把显示器抱过来,哎哎哟的,我也无能为力,不敢伸手。大家搬机器,用键盘设置机器环境,我坐在那里站在那里,远远地看着。我蜷缩在椅子里,隐约地看着显示器的光,我说,你们整吧,我得歇会儿。
抑郁,是件长久的事。得接受它伴随终生。偶尔有些阳光什么的,千万别以为那才是长态。我们都沉在海洋里,仰面望着天空那一圈光亮。有些人沉得深些,有些人沉得浅些,但是,没有一个人浮出水面。所以,深或浅也没有多少区别,大家都很可怜。
十一长假,我毕业的学生们跟我聚会了,送我的礼物有用来填肚子的,也有用来填脑袋的。关同学送我鲁宾斯坦弹奏的肖邦全集。她说,肖邦最大的特色就是憋屈。我说,恩,跟我挺对路。
跟他们长谈以后,我的嗓子越发完蛋,日益沙哑。所以不少人发现我说话明显变慢了,为了清晰起见,也明显变少了。其实,我连这些也不想说,我想沉默,也想闭上眼睛。这样听肖邦。
夜雨,夜曲。我摘下眼镜,看到千百个世界重叠在一起,溶化和破碎。我就这样裸眼,在屋里走来走去,走来走去。如果你记住所有陈设的位置,就很容易不碰翻任何东西。
那天下午,讲课。我没开投影仪,黑板上只写了几个字,学生有点少,教室里显得有些空,讲课的时候略有回声。
我讲了模块化,信息隐藏,接口,契约,责任什么乱七八糟的,那是SICP这一节背后的意义。为避免其他专业的某些同学误解起见,补充,与东方哲学相信的不同,在工程中,信息隐藏并非恶意,目的之一为了调用者考虑,避免记住大量无用信息的负担。
有几个同学在偶尔记录,大部分同学以一种有些惊讶的表情半张着嘴从头听到尾。你们也许在想,工程和世俗的生活,会有一致的地方么?是的,它们是一致的。我们用工程的方法生活,用生活的态度工程。这些,没有什么不同。
如果契约可以不遵守,那么契约为什么需要存在?如果契约不合理,我们应该做的是修改契约,而不是破坏契约。
接口设计的根本原则是清晰、简洁,而不是其他的。接口明确地规定了模块的责任。工程师正是因为承担责任而存在,这个时候,他们所体现的是像工具一样的效用,而不是人性。我们作为对方的工具而存在,彼此。工具的特性非常雄性化,其基本要求是
可靠。
萨特说的,你因为你的行为而成为某一种人,而不是因为你所说的或希望的。对了,似乎在场的大家都不知道谁是萨特。
黑板上只写了几个字,我就这样望着虚空,絮絮叨叨地讲这里讲那里,大系统模块间的协作及工程中人与人之间的合作。我要说的太多,有的时候,一分神,就得问大家,我刚刚在讲的是什么。然后在继续下去,那些工程与生活相同的地方,我希望你们能从生活中理解工程的地方。
我知道,听到的人就会听到,不听的人就是听不到。大家都望着虚空,跟我一样。不同的是,你们有的人会说,我会看你的每一篇博客,都很喜欢,非常有启发。我知道,那些都不是真的。只不过是一种感情表达,一种表演,'你瞧,我对你多么友好。'根据有些人的观点,我应该微笑感谢,假装相信;根据萨特的观点,也许我该解释一下我为什么还是会写:
因为如果不是想撕裂嗓子一下大吼,那么我希望沉默,一个字也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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