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1025

登山迷路记

登山迷路记

本来打算今天写个《东汤生存指南》,不过,今天有那么一会儿,我在想,得有命在然后才能写生存指南。

上午大雾,下午开始放晴,但薄雾始终未除。

下午,准备翻山去看大河。带着事先打印好的等高线地图,从笔记本屏幕上用相机翻拍了地形图,确保手机有电,昨天和前天已经试过GPS功能和谷歌纵横,开了racechrono记录轨迹。穿戴好护膝护腰这些盔甲,带好相机,出发。

约13:30,在路上遇到宾馆食堂的大姐,提到我们要去 卧洞沟,看瑷河,大姐说,
"卧洞沟?饿洞沟吧?是在那边。瑷河,可不在那边,在那边呢。"我指的是西,她指的是南。我说,"没问题,瑷河是这么绕的。"

然后,沿前天走过的安家沟进山了。一路上不断检查GPS,检查地图,非常顺畅。而且居然一直有羊肠小道,方向正是我所要的向西,行走方便多了。

先是有人家,然后是很多"自家果园禁止入内",几位这几天见过的大爷大妈从神泉走下来,再后面只剩下了一群羊,赶羊的大叔在锯树枝,可能是当柴禾或者手杖。

很多山丘,错落有致,我们走的小路隐约就从山间穿过,忽左忽右。这条小路一直伴着清凉的溪水声,还有山风掠过干噪的树叶,各种深红和暗绿金山色斑抖动。走走停停,喝热咖啡拍照,好不高兴。

中间爬了一座山,累够呛。淡雾的后面,立陡的山峦墙立在眼前,红黄斑斓交错,偶尔有果园挂在树上的衣服,可能是充作稻草人,还有防火的红旗,其他别无人迹。脚下的山也和对面的一样陡,根本没有路,不知道刚才怎么艰难地几乎直立着爬上来的。后来寻路找到一条略微可以充作小道的,发现下山远没有上山容易,膝关节很吃力,而且需要侧身慢慢下降,左边在前累了,再换成右边在前。始终担心,如果滚下去可就被灌木扎得满身窟隆了。

很快,羊肠小道的主路拐向了北面,而我要向西南。于是决定走另一条小路。小路先是跟着一条小一些的泉水,有时泉水漫过路面,我们就跳左跳右。后来,小路渐渐淹灭在长满刺的灌木和火红叶子里。

虽然没有路了,但是看GPS所去不远,我们决定翻过山梁。有时候,走在阳光里,晒着还挺舒服,有的时候,就走进山的阴影里,冻着。这是一段非常艰难的历程,因为山越来越陡,灌木越来越密,山路似乎还没有出现的趋势,我们开始决定要把咖啡放在最困难的时候喝。

我指着前面天空和山的分界线,"看到吗,那就是山顶了。一百米。"得不断这样鼓劲,我们才能继续爬。而这样的林子里,很难停下来休息。

坡势终于一缓,红的黄的叶子往两边一分,到了山顶。我长舒一口气,哈哈,终于可以看看前面的路了。在山里行走,最大的困难就是看不清前路,GPS和地图的精度又没有那么高,一个一百米的山包就够你爬半天,而地图上连个揪揪都不标出来。如果在山梁走,就得一会上山一会下山,如果在山谷走,就一点也看不到路。

到了山顶,我大呼小叫。放眼望去的时候,我的大呼小叫立马就变了腔调。我说:我现在算是明白抗联的感觉了。

前面还是山。所谓层峦叠障挡在眼前。什么时候是个头啊。那一刻,我突然想到,得有命在,才能写什么生存指南。

然后,我的手机没电了。之前就发现信号不好,电量消耗飞快。关了无线的话,谷歌纵横就开始瞎报我的位置,基本是在出发点附近,就差没像几天前一样一会说我在长春一会说我在东汤了。

手机没电,GPS就没了,racechrono这种东西都成了次要问题。GPS没了,地图就也没了,先前打印的等高线图还在,但是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了。唯一令人感觉安全的是指南针还在,而且还在工作着,它不需要电。

启用二猫妈的手机,谷歌纵横,还有racechrono。所以如果有同学访问我的照片,会发现轨迹是连续的,那是两段拼起来的。伟哉,诺基亚。不费电,能看地图,能GPS。壮哉,诺基亚,更不用提还结实。实在走不出这山,还可以砸个栗子吃,如果能找到栗子的话。

不过我当时根本来不及想这些。当时的想法是:心里一凉。这TM还能走出去了么。不少同学从小生活在平原,一些望过去好几十里,根本不会有我这种担心。再有些同学从小生活在城市,长在城市,丢了以后可以找警察叔叔。即使在西直门立交桥上下不下,也不致于饿死在上面。而我从小生活山区,耳濡目染的很多故事,就包括不少真人真事"走made山",然后几个月后发现饿死的。

好在,此刻我们站在山上,除了山以外,终于又看到些别的。有非常远的地方亮亮的连成一片的,公路,或者是河。我开始后悔没带望远镜,好在单反的镜头也能暂时充任。无奈山间雾大,看了半天也看不清楚。不过,这时看到更远的地方,大河!从宽度和方向上看,一定是它,大河,在三五层山的后面。

计划。先下山,然后沿山谷走,到那条亮的东西那,管它是路还是河,就好走了。这期间,我们又看到了人的痕迹,防火旗一面,隐约的人的声音,很远的狗叫,河谷里的苞米地。

六七十度的陡坡,拄着登山杖,侧身,贴着山的走势,每天步都要踩实。先前那座难爬的山和它相比,只是艰难而已,这一座得用危险来形容。后来路当地人聊的时候,他们说,你们是从那儿爬过来的啊,那也太难走了。

终于到了看起来是人踩出来的路上。我回身拍了不少照片。看起来,就像是一堵墙站在你的后面,而且色彩斑斓。那些斑斓的色彩,全是扎人的灌木,不小心还可能抽在脸上。

发亮的东西不是河,是一条路。我们沿着路走下去。二猫妈达到极限,耍赖决不去看大河了。此时,天气暗下来,山雾就像是暗灰色的,一层层纱一样盖住了山林,模糊了树木。万物逐渐失去色彩,呈现出或暗或亮的调子。

而大河,遥遥无期。

"发亮"的小路两边是一个小村子,却人迹稀少。终于在路上遇到一位大姐,她电话帮我们联系了一辆车。40块钱,返回东汤。我们坐在石桥上,喝了最后一点咖啡。不会再有艰难的时刻了。

我们在夜幕里等车来。月亮上来了,又隐在浓雾里。这位大姐家的小猫很粘人,我考虑要不要买走呢。雾气越来越重,温度开始下降。幸亏在最后半个小时,我们离开了山地,进入有人烟的地方。

那位大姐说,还有半个小时的路能到河沿,那也没啥可看的。我说,"这是什么地方啊。"她说,"这是双河村。"

什么,我隐约记得双河这个地图?赶紧看GPS,看地图。我一直以外我们在胜利还有个什么地名附近,向西走很远才能到大河。检查GPS和地图,确实啊。

但是,我们在双河村。和大河相距只有1.5公里,不是向西,而是向南,前方有土路,不必爬山。我国的GPS是经过修改的,有些GPS模块则没有。简单的说,GPS定位有时完全准确,有时可以差出几公里。而在山区,几公里需要翻过几座山。不知不觉,我们在GPS的引导下向西实际比估计地多走出很远,已经快要到达大河的拐弯了。我先前就知道大河是弯着绕过这片区域的,准备斜着插过去--现在,我们走了直角。

只需再向南1.5公里,如果天色还微明,如果我们还有一点体力,如果再有一点热咖啡。

如果。大河,我几乎听到它的白色浪涛的声音。我还从地图上知道,那里有一座大桥或者大坝,上游的河水深绿,下游苍白,像是瀑布奔流,声壮河谷。黯淡的月光下,隐在浓雾里的大河,该发出怎样雷鸣般的震吼。

如果。

我们坐上返回东汤的面包车,发现决定不徒步返回是正确的。徒步返回不仅仅是一个小时以上的走路行程,还有,此处根本没有路灯,在这样的黑夜里恐怕只有靠嗅觉才能判断方向了。再加上GPS不准,我们不可能在正确的地方突然左转90度进入另一条主路。

车一直很颠簸,很多沟坎的样子,我的腰间盘刚刚可以承受。哗哗的声音,时而有河漫过路面。昏黄的车灯,跳动着。中间遇到一辆货车载在路边,拖拉机正从车厢卸苞米,准备拖出来。我们的车从旁绕过的时候,一侧身陷进了沟里,连忙开左边车门把我们这俩乘客拽出去。

几个小伙子准备把面包从沟里抬起半边,司机去发动车,又下来了,好像不行。我想搭把手推车。二猫妈说,你那腰椎行么。我很惭愧,说,那我使小点劲吧。我问面包司机,你这是后轮驱动啊。他说,恩纳。没有锁死?没有。我远远地站旁边了。这样的车,一侧驱动轮抬起的时候,另一侧驱动轮会失去动力。而我,连参与推车都不能,还是别障事了。

拖拉机的车灯抖啊抖地开过山梗,过来拽我们的这辆车。我想起我爸提到,他的车陷在农田还是山里的时候,还用马车拽过,车一启动轰油门,马就吓得停下来,然后车还是出不去。

拖拉机三下五除二就把面包拉出来,司机喊,上车吧。又是昏黄的车灯,右边是一条挺大的河,我能看到黑沉沉的河面,但那不是瑷河,就是某个河套。

看到了镇子的灯光,回到宾馆,刚好赶上晚饭的尾声,迅速把海鲜和酒拿下来,开吃,压惊。遇到好几伙宾馆的服务员和客人说,我们以为你们丢了呢,一会就要给你们打电话了。我哈哈大笑说,是啊,我们是丢了。

起初错了一小点地方,后来我们又走了很久。最近的时候,距离想去的大河仅仅1.5公里。但是我们迷失在浩瀚的森林中,不知身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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